王阳拿着话筒,对滑冰过来的小朋友挨个进行指导。
你的身体还要再低一点。
你,手背在身后。
双腿再分开点。
今天的滑轮课基本是他作为主力,他瞄了一眼从课程伊始就怏怏不乐的前主力,讪讪地轻飘飘滑过去。
你至于吗?那么多小孩过来跟你笑,结果你就那么敷衍。王阳拧开瓶盖,灌了几口水,视线仍放在排成排,向前行进的滑冰小将上:是不是因为不让你请假,就不高兴了?不是我说,你这两天请假真不厚道,马上就放假了,这最后两天你让他们去哪找人?
吴络面无表情,他不像是在上课,而是像在身体里安装了一台机器,说话做事都只是在走流程:我知道。
知道就好,王阳拍了拍他的肩:像这种每天只上两个小时,工资还跟别人上一天班差不多高的工作,现在真不好找。
吴络掏出手机看了看,腊月二十三,这几个字像几座大山,压在心头,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过去的八年里,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悄悄在心里插两炷香,对着牢房里的那一扇小小窗口,对那轮微弱的月亮,虚虚地拜几拜,对母亲说些话。
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妈妈,你再等等我,等我出来了我一定来看你,给你烧真香。
吴络的心里酸得要命,总算熬到八点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木然地看着周遭人群散去,若是有人给他告别,他便勉强扯起个笑,像一个永动机一样不停挥手。
他耳朵上夹了支王阳刚才散给他的烟,公园里跳广场舞的人也三三俩俩地离开,瞅准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抬起自己坐得有些疼的屁股,忽地叫住他:兄弟,借个火。
男人很爽快地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吴络在明明灭灭的火苗前,深吸了一口,吸得腮帮子都陷下去,随后用手轻点了点男人的手背,示意已经点燃。
他手里夹着烟,一个人穿过寂寥的街道,来到他早就看好的一家小卖店:给我拿两包纸钱。
小卖店的大姐把东西拿出来,一字排开:冥币各种金额的都有,还有豪宅、化妆品、手机、电脑,人在阴间也是要用这些的,来点吗?
吴络没想到纸钱也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左右看了看:那就每样都来点吧。
他顺便买了个打火机,提着一个黑色口袋走了出来。
快过马路时,他想起什么般又折返回去:再给我拿个瓷盆,大点的。
九点以后的公园静得可怕,他再次回到这个半小时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找了片隐蔽的空地,抽出几张纸钱放在盆里点燃。
吴络对着自己老家的方向,一张一张地抽出纸钱,他的神情虔诚寂寥,手里的纸钱慢慢减少,直到只剩最后一沓,他始终一言不发。
喂!谁在那里做什么呢!黑夜里的一声暴喝显得尤其刺耳,一束光源跟着打过来,伴随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其中甚有交谈:接到人举报,没想到还真有。
妈的,小王八羔子,环境就是被这些人污染的。
吴络被那刺眼的光晃得迷了眼,他伸出手遮了遮,在看清来人穿着的衣服后,没来得及作任何思考,他开始往反方向拔腿就跑。
别跑!你给我站住!
身后的人显然没料到他敢跑,开始了激烈的追逐战。
耳旁的风呼呼作响,身后的脚步声、叫骂声也随着奔跑被抛在脑后,越来越小,好像只要他跑得够快,就能借助风把那些声音甩开。
吴络疯了一样狂奔,身后早已没了人,可他就是停不下来。
眼里的泪还没来得及渗出,便被风干。
周遭早已是不熟悉的地方,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区门口停下,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
吴络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打电话。
宋徽翊那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接起电话时,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喂,怎么了?今天我爸的公司团年,我还在外面吃饭。
吴络站在萧瑟的广阔天地间,身体微微晃动:你在哪里?
宋徽翊以为他要来找自己过夜,她走到热闹的边缘,低声说:我今天来月经了。
话一出口,那头便只剩呼呼的风声了。
宋徽翊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确实是还在通话中,她再次放回耳边: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吴络的声音再传来时有些苍凉:你觉得我来找你就只是为了做那件事?
宋徽翊扭头看了看酒店包厢里嬉笑庆祝的人们,她把视线重新放在落地窗外面,没说话。
电话那头一句一字道:你在哪里?
吴络!宋徽翊急急地制住他,她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口吻,沉声开口:你不能来找我。
听筒里很快传来有节奏的嘟嘟声,宋徽翊看着已经被挂断的屏幕,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心神不宁地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