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生跟着师父第一次见着“寡妇”祁先生,就控制不住心里突突地跳,比他小时候见着大姑娘时跳得还厉害。
那时的祁良穿着乡下几乎无人穿的长衫,葱白的手指握着烟斗,另一手却攥着鸡毛掸子,搡闯到院里的衣衫褴褛的老单身汉,“滚滚滚,老子这里不收要饭的。”
老单身汉张着口黑牙,边退边道:“你才要饭的呢,一个寡妇,我要你是看得起你!不知好歹。”
祁良搡他到了院门口,“老子一个人日子过得好生生的,馋老子的身子,没门!”
老头不服气地拔高声音,“你个泼妇,难道就村长那老淫棍碰得,别人就碰不得?”
祁良瞪圆了眼,“他几时碰过我?胡说八道。”
“我分明看见他大晚上的来了你这,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
“咳咳。”
老头的声音突然被打断,是乐生的师父摸着胡茬咳了两声。
乐生以为一脸不善的老头还得吵下去,却没想老头悻悻地看了看瘦弱却吊着双怒眼的乐生师父,念叨一句“怎么又是你”,竟知趣地走了。
祁良往他背影啐了口唾沫,骂了句“老淫棍”,这才得体地招呼二人。
乐生也终于看清楚他——身上长衫虽然也是粗棉布做的,但针脚十分细致,理得规整的短发幽拢着股皂角清纯的香味,眯缝起来打探的眼神里,积着层浅浅的笑意,吮着烟嘴道:
“王哥,你这小徒弟终于肯让我见了。”
乐生没念过书,只觉得,他真俊,真香,比师父篮子里装的那些脂粉都香。
师父说:“祁先生,对不住,我最近腿疼,让他给背背东西,还怕把你东西摔坏呢,我这徒弟木讷,麻烦你多担待。”
乐生师父是个行商人,走南闯北,靠买些小货物营生,乐生没爹没妈,也跟着他行商游历多年,这个安平村他们不是第一次来,但乐生却是第一次被师父领着来见了祁良。
祁良住的地方只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却连鸡鸭也不见一只,屋子里盈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乐生像进了什么豪门大宅小姐闺房似的,又羞又怯,刚才一路上背篓背得稳稳的,这会儿却颤着手才能卸它在地上。
开了盖,里面还有几层棉布罩着,师父呵斥道你别动,小心碰坏了。
乐生缩回手,那些从城里带来的东西被师父列在桌上,香皂、牙粉、盒装的上等茶叶,祁良一一看过,都确认收下。师父最后拿出个用玫红绸缎层层包裹的小盒子,让祁良自己拿去里屋看。
祁良看了半天才出来,爽快给了颗碎银子,还送了一小坛子酒,临走时,又说小徒弟背东西也辛苦了,回里屋取了个东西,往乐生手里塞。
就算是农家生的女娃,也得纺线挑担,哪人手上没个茧子呢,但乐生只觉得祁良的手又热又软,娇柔得很,是没干过粗活儿的细皮嫩肉,一捏就能出水似的嫩。
下一刻他又觉得手心里冰凉凉,摊开一看,是只泛银光的手表,白色表盘上刻着洋文,牛皮表带,用油擦得透明锃亮,唯一的不好处就是指针不走了。
乐生第一次亲手摸到手表,虽说是块坏表,但也是贵重玩意,只好怯怯地望向师父。
师父也一惊,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咱俩交情也不短了,你送给我不行吗送一小孩儿。”
“你又没有人家年轻好看,”祁良靠着门框抽烟,满不在乎,“反正这破地方戴表也没用,这孩子长得富贵,是要出人头地的面相,以后出去戴个表也有排面。”
又嘱咐乐生道:“你带去城里找地方修好,这表就算归你了。对了,叫什么名字?”
感受到祁良大喇喇的视线,乐生眼皮也不敢抬,“叫乐、乐生,多谢祁先生。”
祁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拂了拂衣袖带起一阵细风,乐生仿佛闻到手里那块表都是香的。
回去的路上,师父说:“祁先生是个好主顾,要是哪天我走不动路,你把他的生意做好了,也不至于饿死。”
师父还告诉他,祁良是从城里大户人家来的,原先家里被军阀抄了,独自逃到附近的山上,被山脚下砍柴的鳏夫捡回了家。
可怜不久后,那樵夫砍柴受了腿伤,竟然整只腿都烂掉,最后一命呜呼了,便又只剩了祁良一个人过活。
幸亏他从城里逃来的时候带了些细软,日子还过得不错,村里小孩儿不上正经学,他就教教孩子们认字,所以有人尊称他祁先生,也有大老粗一口一个“寡妇”叫着。
乐生问,明明是个漂亮哥哥,怎么叫寡妇?
师父笑笑说:“以前不带你来,是因为你还小,但现在也该慢慢晓得了,男人和男人也有不一样的。”
这时的乐生还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把表捂在短褂子里,生怕丢了。
第二天一早就要上路去邻村,两人在歇脚处吃了晚饭,师父清点起没卖出去的物件,却发现祁良托他带的玻璃小圆镜忘捎去了,便叫乐生赶紧去送。
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