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快下班时祁温宣布了个消息,千岛湖两天一夜的团建,权当是放松。林岑没想到这个短暂的临时队伍可以拥有团建,黄昏时他走出去时虞凛渊勾了他肩膀:“明天大巴上跟我坐。”
幼不幼稚,像小学生春游,林岑腹诽着,但也没拒绝。
晚上林岑在房间里写暑假作业的论文,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声在室内显得清脆好听,写着写着他指尖突然停在键上,望着半掩窗帘之外的霓虹城市,忽然发觉自己对生活和明天都抱有期待。十七岁的暑假他来过这座城市,周遭陌生而冰冷,人群拥挤如潮。或许这些年城市除了公共交通和绿化建设以外变了些什么,让他对城市里的居所产生了留恋之情。
虞凛渊看到他在车上翻Kindle,腿上还搁着电脑在打字,好奇地把脑袋凑上去,又发觉这么看很不礼貌赶忙缩回来。林岑察觉到他在看,笑着慢慢凑近,覆在他耳边上,让声音轻轻飘进耳膜:“天天被你操的神魂颠倒,连作业都没怎么动。”
恰巧汽车一个颠簸再加个转弯,林岑失衡被迫靠在虞凛渊肩膀上,电脑差点从腿上掉下去还让虞凛渊扶了一把。虞凛渊趁机摸他的脸,一边揩油一边嬉皮笑脸:“再靠会儿。”
林岑收拾好自己就从他身上挪开,像急于撇清一瞬间的心跳加速。林岑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不肯再分去一个眼神,故作镇定地回答:“真写不完你帮我写?”
虞凛渊后来没有打扰他,但是眼神一直在他的身侧飘忽。这时候太阳被云朵遮住,光芒四分五裂,好巧不巧林岑的肩膀和发梢上占得两块阳光,衬得发丝柔软黑亮。虞凛渊觉得他被光芒勾勒的轮廓熟悉又陌生,像在哪里见过。
林岑写完论文把电脑合上,闭上眼转动眼瞳来缓解酸涩,接着睁开眼望着远处山峦若隐若现的翠色,忽而怅怅然:“夏天要结束了。”
这个夏天像是果味气泡酒酿成的,他的心总在咕噜咕噜冒泡泡,像是在酒液里为爱情沸腾。有时伏低,被浸在清甜果酒里甜蜜餍足地高潮。有时漂浮,被气泡托在云端上摇摇欲坠。分明度数不高,却让人醉生梦死。
到了目的地还要坐船到中心岛区,等把行李在民宿里安定好已经快到正午。祁温带他们去吃鱼,千岛湖的鱼不可错过。鱼上桌后祁温耐心地给许予秋挑刺,把嫩白的肉放到他调羹里。虞凛渊不知怎么地跃跃欲试,但他假装毫不刻意地瞥了眼林岑,身侧的人吃鱼的工夫干净利落,刺上不剩丁点肉,像猫咪一样。
虞凛渊顿时有些挫败。
午后一行人嚷嚷着要去划船,祁温望着许予秋划着小船越飘越远,成了视线里一个黑乎乎的点,然后他转过身坐在林岑旁边:“是不是喜欢小虞了?”
林岑被这句话搞得猝不及防,他假装淡定地地喝了口水:“为什么?”
祁温低下头笑了一笑:“眼神。”
“在剪你们片子的时候看出来的。”
但他很快就把这个话题终止,不往下讲:“五年前我在USC读影视专业的时候认识了小秋。”
祁温那时候还年轻,也不留长发,按USC的MFA制度来算还是第一学年,那年的小组活动里也轮不到他当导演,只能在镜头前演个小角色。在他和伙伴们一起看成片时总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奇怪,就像完整的表演里残缺了一角,但他始终找不到缺了什么。
第一年就猝然遭遇瓶颈期让他感到很焦虑,经常一个人忙到深夜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有天夜里他饿到胃疼才发现没吃晚饭,只好闯进加州寒冷的夜色里,找到一家没有打烊的餐馆。店面里只有一个男孩,笑起来却有飞扬的神采,他问:“是中国人?”
祁温点点头,许予秋忽然有点激动,是属于异国他乡的怜惜:“那我给你煮碗面?”
祁温向他道谢,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恰巧能望见厨房里男孩忙碌的声音,他端着面碗出来时水汽在他脸上蒸腾,笑容和眉眼模模糊糊:“快点吃哦,你吃完我把碗刷了就能休息了。”
祁温忽然有些打扰了他人休息的歉意,闷声嚼着面条,许予秋却坐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祁温觉得他很聒噪,像小麻雀啾啾啾不停,但意外地觉得很可爱。许予秋托着腮问他:“你是不是搞艺术的啊?”
祁温嘴里还嚼着面条,只能先点点头,等他咽下去以后好奇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许予秋似乎很雀跃:“看气质咯!再说你看你这么不修边幅,黑眼圈又重得要死。不是搞艺术就是搞代码的。”
祁温被迫陪聊陪了半个多钟头,他走出门时发觉还飘了点雨,一阵冷风吹得耳根通红。他拢了拢衣服,在快步走回家的时候忽然回头。夜里视线不清,小店已经熄灯,他甚至无法辨认出房屋的轮廓。路灯把人影拉得很长,细雨飘飞落在发梢。在他不知所踪的少年时代里,忽然燃起热望的火光。
祁温的语速又轻又缓,像湖面泛起的皱。而他似乎成为太阳炙烤后湖面上的水蒸气,借着天际云端的水汽交换远渡重洋,成为旧年里加州落下的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