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周边景象十分熟悉,但总觉得不太真实。
好像是清醒的,又好像身在梦中。
愣得时间长了,躬身跟在她身边的宫人便出言提醒:“殿下,太后醒了,您快进去吧。”
怀澜低头,见自己还身着颜色素雅但十分繁复的南朝宫装,宽大的裙摆悠悠撒在阶上,侍女们低头弯腰将之捧在手中,并不敢叫殿下的衣物沾上一粒尘土。
她定了定心神,重新将手里的药盏端好,待宫人将帘幕拉开,便绷直肩背仪态端庄地走进去。
太后寝宫,偌大的殿宇,服侍的宫人们站了一地,但四下一片鸦雀无声,上至年老的嬷嬷,下至新来的小丫头,众人屏声敛气,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怀澜进得门来,手里端着太后今日要服的药,行走时仍要保持抬头挺胸,下巴略抬高,双臂曲在身前端直。
是自小被太后训出来的皇家仪态,奉药请安,也是怀澜最为熟悉的事。
可总觉得行走间飘飘忽忽,很不真实,耳边甚至响起一阵锁链镣铐拖在地上的、丁零当啷的奇怪声音。
她低头去看,宫裙绣鞋,并无不妥,又只得摇摇头,抛下这些莫名的感伤。
太后午睡方醒,恹恹地在身边宫人服侍下含了口茶,转头又吐在旁人手中奉的痰盂里。
怀澜跪在屏风外请安,帝姬屈膝,外头的下人们不敢冒犯,乌压压跪了一地,将身子都伏在地上,不敢高于殿下分毫。
屏风那头清脆的杯碟碰撞声与水声俱都平息,倚靠在床头的太后抬手叫怀澜进来。
怀澜站起来,扬起一点温柔的笑意,走到太后塌边跪下,温顺体贴地奉上手中的药。
一番折腾,盏中汤药竟一滴未洒,太后身边的嬷嬷赞许爱怜地看向帝姬,谁也没注意到她的指尖已被烫得微红。
太后并没什么老态,只是神色总是淡淡的,看着苍凉如一潭死水。
怀澜将药吹得凉些,举着汤匙递到她嘴边,她便张口服下,既不抵触,也不赞许。
默默无言地饮罢,太后才抬眸看向这位自小养在她身边的孙女。
“近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明明离得很近,太后熟悉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幽幽飘来。
“回皇祖母,怀澜近日在练习香道。”
怀澜将药碗搁了,跪得更近,好将太后说的话听得更清楚些。
谁知太后听了神色便不愉,斥道:“要成亲的人了,成日做这些没用的东西,往后要多学着操持家务侍奉丈夫才是要紧。”
怀澜心说,我要是实话说在看前朝十四史,您怕是要更生气。
只是自从幼女新婚不久急病而故后,太后便一直精神不好,时而慈爱可亲,时而又严厉得吓人。怀澜不敢丝毫忤逆,只能低头温顺地认错,承诺将来必会安于内宅,做个人人称颂的好妻子。
我好像个花瓶,怀澜不无无奈地想,别的姐妹们尚可骄纵任性些,而我,从前要做个皇家帝姬典范,往后要做个大家妇人典范,总之这辈子就总在被别人看、被别人学、被别人评说罢了。
就这么一会儿,帝姬娇柔的膝盖便跪得生疼,而太后规矩极严,做孝顺长辈这种事,向来是不许用垫子的。
怀澜硬忍着不适,与太后聊些日常琐碎,太后看她隐忍孝顺,脸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谈及婚事,总多嘱咐。
太后难得多言,又要将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套玉器赐予怀澜,看她跪得辛苦,便叫怀澜自己起身去偏殿里找。
这一整套玉器数目不少,餐具饰品不一而足,精巧剔透、纹样独特,倒很合怀澜胃口。
怀澜一一清点过,吩咐宫人收拾好,谁知又不知从哪里掉出一张黄薄得已经发脆的纸。
看着倒像家书。
怀澜皱眉展开去看,却见信中词句十分淫靡不堪,粗粗瞥见“大汗”并“不孝”几句,心中道几句成何体统,便满脸通红地将家书又塞了回去,连落款也未来得及看清。
那头太后遣人来催,她只得抛下满腹疑问,回到太后跟前。
太后执意要赏,怀澜乖巧收下,念及太后多年抚育之情,忽而又很不舍,糯糯道:“……皇祖母,怀澜不想离开您。”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了太后柔软的心肠,罕见地将她招至自己膝头,祖孙二人亲密靠着。
太后看她温柔素雅的模样,长得十分像她已经过世的爱女。怀澜已经美名远扬,而她自己的女儿当年,更灵动美艳不可方物。
只是命薄,新婚数月,被她同胞兄长送往敌国……自己又未舍得严加教导,竟叫她成了那副…那副样子……
如今的怀澜,万万不可再如此。
太后这样想着,捉住怀澜的手,去翻看她腕间那颗守宫砂,如同想要捉住最后的一点尊严。
这是她严格教导出的孙女,一举一动莫不端庄,行为举止俱是典范,一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