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弈真第一次见到许枕,是在一次讲座上。
她穿着警服,梳着高马尾,神色自如地坐在座位上听周围她的同事胡吹乱侃。她的同事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说话荤素不忌,许枕一个女人,却融洽地坐在其中和他们说笑,好像她理应就是里面的一份子。
自信,洒脱,英姿飒爽。这是张弈真对许枕的第一印象。但再多的也没有了。张弈真性格淡漠,从不对无关紧要的人过多关注。一晃而过的惊艳之后,他神色如常地入座倾听演讲。只在今后作为心理专家接触刑事案件时偶尔看到许枕的资料,才会想起来那个潇洒的剪影,然后恍然,是她。
许枕身体素质强硬,专业水平也高,在案件侦破和执行任务时大放光彩,和她的师弟顾盼一起,人送外号A市警局双星。渐渐地,张弈真看到关于顾盼的资料和消息时开始下意识的皱眉,尤其当他的名字和许枕一起被人提起。他和顾盼从未有过交集,但他却开始对顾盼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的厌烦感。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彗星”任务失败。张弈真是在事出一天后才从在警局工作的朋友那里得知许枕和顾盼出事的消息。顾盼身死,许枕重伤。张弈真去医院短暂地看望过,许枕那时已经被抢救回来,昏迷不醒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他隔着玻璃看里面的人,她的脸肿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她原来的长相。听人说她饱经折磨,身上有刀伤、火灼烧过的伤还有子弹擦过的伤口,更别提大大小小被毒打后留下的痕迹。医生说只要再稍微晚一点儿送到医院,就永远也救不回来了。
印象里那个潇洒自信的女警官不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身上缠满了白纱布,脆弱地呼吸着,好像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张弈真心生怜惜。他想,如果他是她的同事就好了,他不会让她遭受这种折磨。可惜,他不是。
怜惜是爱的开始,张弈真当时还不知道。
他听说许枕苏醒之后患有PTSD,无法正常生活和工作,在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于是他搭上了她好友的人脉,装做巧合地接下了许枕的诊疗。许枕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清扫了办公室,买了甜点,泡了蜂蜜柚子茶,想了想,还买来了一盆茉莉花摆在单调清冷的窗台上。
“好香。”许枕坐下后说。
“许小姐喜欢茉莉?”
“喜欢。很好闻。”许枕抿唇微微一笑,一闪而过的笑意驱散了她眼里的阴郁和悲伤。
张弈真发现许枕变了很多。
那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官好像被藏了起来。患有PTSD的许枕,性格阴郁,谨慎多疑。她胆小,不敢面对黑暗的地下车库。她脆弱,经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然后失声痛哭。
她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又一次在半夜从梦中惊醒拨通他的电话之后,卑微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张医生,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我保证没有下次了,谢谢你愿意接我的电话。”
那时是凌晨三点,张弈真倚着床,隔着电话想象着许枕哭泣的模样。他轻声说:“没关系许小姐,这是我的工作。感觉不适时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不要在乎时间。”
许枕的情况是他意料之外的棘手,顾盼的背叛与死亡、同事和朋友的遗憾和令人无法察觉的责怪、没有办法执行任务的自卑、独自隐藏‘顾盼背叛’这个秘密的沉重……这一切似乎都要压垮许枕,让她在PTSD之外还出现了抑郁倾向。诊疗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延长,在漫长的诊疗过程中,许枕越来越依赖他。她自己没有发现,但他却知道,她已经离不开他。
自信洒脱的许枕如同钻石般令人惊艳,但卑微脆弱的许枕也像水晶样格外动人。张弈真第一次,发现自己性格中隐藏的黑暗面。他越接近许枕的痛苦,感受她所经历的伤害,就越对许枕痴迷。他逐渐有了一个荒诞的想法——如果许枕永远治疗不好,永远只依赖他一个人,永远只信任他一个人,那该是多么美妙?他会向她告白、求婚,给她打造舒适优渥的环境,甚至不需要她工作就可以享受奢侈的生活。他蠢蠢欲动着,一度想要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作为优秀的心理医生,对已经开始好转的许枕下达一些巧妙的心理暗示再容易不过,只要动些手脚彻底摧毁她最后的心理防线,许枕就会永远停留在他这里,永远依附于他。
许枕对此一无所知,她继续着她的治疗,始终以为他是一个专业能力强又值得信赖的可靠医生。某天诊疗结束的时候张弈真起身接了个电话,再回到办公室里看到许枕盯着桌子上的台灯发呆。
张弈真走过去:“怎么了?”
“你看这个。”许枕敲敲灯罩,里面的一只灰扑扑的黄豆大小的蛾子扑棱着翅膀:“它飞不出来了。”
张弈真看着许枕和困在灯罩里的飞蛾。
许枕看了一会儿,就把灯罩掀起来,让那只灰扑扑的蛾子飞出去。那个小东西飞出去后她微微笑了一下,喃喃自语说:“我有的时候觉得我和它一样……”
许枕没有再说下去,但张弈真读懂了她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