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渐近黎明,锦棠楼内依旧人来人往,却不如上半夜那样人声鼎沸,大多来寻欢作乐想要留宿温柔乡的男人,早已春宵一刻去也。
灵璩独坐玉琼阁内,闲极无聊,拨弄着面前的琴,几个转音就勾勒出一首小曲儿来。忽而一抹暗影飘然而至,灵璩也不为所动,琴声依旧,只是淡然开口:“如何?”
“安国公府。”辽云直言道。他对待子惟的举止看似温柔和善,实则处处暗藏玄机,会送他回去,自然也是为了探查他的底细。
“安国公?”一听此名,灵璩原先还懒散拨琴的玉指瞬息顿住,使得小曲儿断处的尾音甚为突兀,却恰恰展现出了琴师心中的惊讶。
“怎么?”辽云问道。
对于安国公叶怀宁,辽云并不陌生。叶怀宁虽出身自鲤鱼乡123,但在朝中并无势力,年纪轻轻弃笔从戎,却能一路征战杀场所向披靡,与前代西原国南郊王律业弘祁并称东西神将。叶怀宁一生立下赫赫战功却又不眷恋权势,年过四十就上表请辞。当时东胤承宗皇帝还在位,特许了叶怀宁的上表,且感念其功绩显赫,破格提拔为安国公,享万户俸禄。现年近六十的叶怀宁闲赋多年,一直深居简出,几乎不再过问政事,辽云不觉灵璩为何如此惊讶。
“安国公年轻时征战沙场,年近三十才成的亲,而安国公夫人正是当朝太后的胞妹。”灵璩说着,忍不住微微皱起眉来,显然还不单单如此。
“东胤太后?”辽云也不住皱眉,此人绝不简单。据传这位太后还是皇后时,并不受承宗皇帝的宠幸,连带的对皇后独子也不得喜爱,虽是唯一的嫡子,却迟迟未被册封。尤其承宗重病之后,本以为围绕着皇位的继承,皇子间必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可不知这位不得宠的皇后用了何种手段,致使承宗卧榻三年,最终还是册封了其子为太子。册封还未满三月,承宗就驾崩了,太子随即登基,成了现在的东胤皇帝。
“不单如此,”灵璩继续说道,“安国公夫妇两年轻时聚少离多,仅育有一女。当今太后对这外甥女喜爱非常,及笄就指给自己儿子当了皇子妃,可惜后来因难产,早早离世,在东胤皇帝登基时,追封为圣贤皇后。”
“所以,能把安国公府当家的孩子,我只能想到一个,”灵璩幽幽说道,“那就是圣贤先皇后之子,当今太子陆晔珍。”
……也就是说,子惟说他父亲要续弦的男人就是自己?辽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若是当今太子,应该不可能是谁派来的密探。”虽然之前就判断出这孩子既不会武,也不会北漠语,不可能探知到什么,但都没这个身份来得有分量。
“那要如何处理呢?”灵璩问道。
“就算不是太子,这孩子也与安国公脱不了干系,我自然是能逼就逼。至于灵璩你,就当无事发生,若是这叶子惟又来找你,你就当他是个普通孩子般对待就行了。”辽云果断吩咐。虽然叶子惟身份可能来头不小,但也不能自乱阵脚,而且这一切很可能只是误打误撞,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黎明时分的永安宫中静默无声,守夜的仕女彷如雕塑一动不动,就连巡逻的侍卫也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此处的主人,整个东胤最尊贵的女性,当今太后。
“太后,太子找到了。”大太监刘康跪在床榻边上,悄声禀报道。
“皇帝那边有什么动静?”毫无生气的床幔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毫无睡意的语气,显然说话之人并未睡着。
“皇上今日翻了兰贵妃的牌子,此时还在素兰宫中,应是不知。”刘康毕恭毕敬地答道。太子出宫是以看望外祖母安国公夫人的名义去的,若是被发现因为贪玩而失踪,只怕皇帝不会轻易了事。
“太子怎么样?”床幔后的声音继续问道。
“太子是由一男子送回的,除了衣饰有些脏乱,一切安好。”
“哦?”说的是“一男子”,而非姓名?“关于那男子有查到什么?”
“那男子离开时,影卫有跟上去探查。此人是与北漠的商人一同而来的,据说是那里的富豪,来东胤只是为了游玩。只是影卫跟踪多时,却不知怎么就跟丢了,此人现在何处暂不知晓。”禀报到此,身为影卫统领的刘康已然冷汗湿了背。一天之内太子失踪,查人又跟踪丢了,连犯两个大错,若是太后气急,他被撤职都是小的。
“与北漠有关?”苍老的声音问了这一句,而后是长久沉默,就在刘康被无声压抑的氛围打压地抬不起头时,床幔内再度说话了,“明日也不用让太子急着回宫了,他想去哪里就随他去,影卫暗中护着就行。”
“是!”看来太后并不准备处罚自己,刘康忍不住暗中松了口气。
“但是哀家再问起,你若再有什么不知道的……”
正当刘康起身想告退时,警告不期而至,刘康冷颤一抖“噗通”一下再度跪下,连连磕头,嘴中不住地喊:“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直至额头渗血,才得来一句“退下吧”,庆幸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