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之秋(四)
是他。
那夜他一只手捂住我的嘴,一只手持枪抵在我腰间,因为受伤,几乎身体压在我背上,湿淋淋的,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才看清他胸前的一个大窟窿。
我将他扶到床边,血流了一地,我想着虽然他与旁人斗械,活该如此,但上帝不会愿意看到我见死不救。
他仰躺在床,我站起身准备去拿医药箱,他明明虚弱得不行了,却还要亮出爪子,紧紧攥住我的手腕,恶狠狠说:“不要耍花招,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连枪都拿不稳,滑落在地,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没关系,我只是想帮你。”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昏迷,他才开口,语气软了几分:“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要帮他,我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在想,如果当年有人愿意冲进火场救救我的父亲,和为我挡了一枪拖延了时间的母亲,该多好,我不用和阿姨远走他乡,在人生地不熟的国界日复一日地回忆往昔。
我看着黑暗中的人,只说:“上帝保佑你。”
取来医疗箱的时候,人已经昏迷,我不预备开灯,这是一只误入他人世界的兽,明天醒来自会离开,我不想过多纠缠。
凭着经验,摸黑给他上药,包扎,后半夜不出所料地,体温开始升高,他浑身发烫,夏夜也直喊冷,我给他盖了仅有的一层被子,他仍旧瑟瑟发抖,我叹了口气,和衣上床和他相拥,他贴上来。
我总觉得,这像极了我和阿姨,我此刻不是被旁人抱住,而是被年幼的我抱着,他埋在我的脖间,滚烫的唇贴住我的动脉,两具生命在此刻互相取暖。
我这一夜无比怀念华国的一切,国内此刻已经天明了吧,周细在做什么呢,同他美丽的妻子共进早餐,他会开车送她去上班。
我盯着黑暗,在另一个陌生的国土,任由一个陌生的男人搂着我,我用中文喃喃道:“我很想念你。”
再醒来,那人已经不见了,被子盖在我肚子上,如果不是床单上的血污,我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可是那晚十一点我参加完迎新会,被阿尔瓦洛送至楼下道别后,一回到屋里,我就感到不对。
果然,一个黑色人影倚靠在床头,他出声:“那男人是你男朋友?”
“是我的上司,”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答了他愚蠢的问题,我把包挂在墙上,关上门,“先生,您为什么还在?”
他没回答,我也没开灯,静静坐到椅子上,说:“先生,我为您疗伤,不求回报,只想您别打扰我的生活,那些人是您的仇家吧。”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说:“您瞧您一点诚意也没有,还擅闯警察的家,我有权将您逮捕。”
他拨弄了下头发:“女士,我并非不打算告知您,我也为我无礼闯入道歉,只是这些事,我不想将您卷入。”
“此刻您的存在就已将我卷入。”
“唔,”他说,“是我的哥哥,他想杀了我,霸占父亲的帝国。”
“请您接着说。”
“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表面正直,背地狠辣的男人,真叫人讨厌,女士,您觉得我和哥哥比,谁更好?”
这话问得奇怪,我说:“我不认识您的哥哥,无法做出评价。”
他笑了一下:“也是,那么,可以说说您的故事吗?”
我想我是寂寞久了,居然真的与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交心,我走到窗台,黯淡月光下的阿尔诺河波光粼粼,我说:“是很久远的故事了。”
他一言不发听完我的故事,最后安慰我:“未来会更好。”
真是官方的发言,我轻笑,心情好了不少,我该向他道谢,再回头,他人已经不见了,面对满室黑暗,我有一瞬的失落。
第二天一早,窗台多了一个玉瓶,里面插着几朵沾染露水的玫瑰花,下面压了一张纸条——“总觉得这里少了什么,很久才想起来,美人需配鲜花”。
我的心何时没有这样剧烈地跳动过了?
巧的是,那天阿尔瓦洛也送来一束玫瑰,我邀请他上楼喝茶,他转悠到露台,问我最近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
我脑袋里百转千回,说有,说几天前门外似乎有帮派斗械,他急切地关心我:“秋,你没有受伤吧。”
我摇头。
“那是一名在逃毒贩,十分凶恶。”
热水烫到我的手,我惊呼一声,赶紧将手放至池中,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待阿尔瓦洛走后,我把那束沾染着露水的玫瑰花,丢进垃圾桶,水也倾倒干净,他一定看得到。
自此之后,除了一年内不间断的被放在房门外的玫瑰花,我再也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