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二)
我看过他的文章,那个年纪的男孩无非喜欢写些拯救世界的故事。
“孤胆英雄,想想就带劲儿。”齐明明讲这话时,眼睛闪闪发亮,正如他第一次跟我提起刘敏敏。
初中,整个学校几乎都是大院的小孩儿,知根知底,无聊至极,走在学校里头,我甚至能说出每个同学屁股上有几颗痣。
这样的一滩死水,随意一块石子都能激起千层浪——刘敏敏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她来自遥远的哈尔滨,身上沾染了冰霜的气质,走路目不斜视,多少男生死在她的冰雹下。
我没想到齐明明也会喜欢她。
“她像一道光,”齐明明说,我觉得他大概被闪到得了青光眼,他接着说,“你看过校报上她的文章吗,写的真好。”
那是一篇名人传记,写的是切·格瓦拉,一位神勇的革命家,我认为是当时整个社会都在宣传“共产主义”,使得齐明明有种爱屋及乌的错觉。
可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齐明明在某个放学的傍晚,正式委托我做他的恋爱顾问。
我义正言辞地以学习为由拒绝了他,他骑车追上我,“苏曼,你冷酷无情。”
“我哪里冷酷哪里无情?”
“你哪里不冷酷哪里不无情。”
“去你丫的,”我坐地起价,“十根冰棍。”
他讨价还价,“六根。”
从自行车上下来,我转向身旁也渐渐停下的齐明明,“你的刘敏敏就值六根冰棍?”
他气得咬牙切齿,“十根就十根。”
就这样,我成为齐明明的恋爱顾问,那样一个男女牵手便算耍流氓的年代,我给他订制了三个计划。
第一招,写情书。
憋了半个月,齐明明羞涩地递给我一封,读了一遍,我笑得直不起腰。
他写——我爱你,好比大力水手喜爱菠菜,一旦失去,我将痛苦不堪。
“你是给菜市场大妈写情书吗?”我扶腰。
齐明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理直气壮来了句,“你等俗人,自然不懂大师的手笔。”
作为狗头军师的我主动请缨,洋洋洒洒一千字,末尾署名——爱你的大力水手齐明明,体育课上悄悄塞到刘敏敏抽屉。
我拍着胸脯跟齐明明保证,一定迷得她神魂颠倒。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跟刘敏敏打招呼,都会收到对方冰霜一样的回瞪,还有一句“流氓”。
齐明明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当然摇头。
没告诉他的是,我的情书里,摘抄了一句聂鲁达的诗——我要,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做的事。
第一战败北,开始实行第二招,熟悉法,顾名思义,得制造主人公的多次相遇。
“据科学研究表明,”我咬一口冰棍,“人会对日夜相对的人产生好感。”
齐明明狐疑地歪头看我,“真的吗?”
“那我和刘敏敏一块儿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他露出了不亚于解一元二次方程的为难的表情,半晌咬咬牙,说:“先救你。”
“那不就得了。”
我煞费苦心地制造相遇,仿佛在编造一个齐明明和别人的爱情故事。
刘敏敏正巧和我同班,于是我让齐明明每天都来接我放学,混个脸熟,然后摸清她回家的道路,再不经意出现。
简直完美。
齐明明原先还很听话,日子久了,觉得这种行为和流氓无异,慢慢失去热情。
我只得使出杀手锏。
那天下午,被我扎通车胎的刘敏敏手足无措地站着,暗地里的齐明明看准时机推车出来。
我看见穿白裙的刘敏敏,面孔冰霜化开,露出羞涩的神情,以手捋裙,坐在后座搂紧齐明明的腰。
齐明明回头朝我笑,我赶忙比一个加油的姿势。
这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一个人骑车回家,夕阳又大又圆,可总有点不是滋味。
第二天上学,齐明明开心得仿佛得到全世界,他告诉我他们讨论文学,他们的观点竟然如此一致,她送给她一本聂鲁达的诗集,恰巧,他最爱的诗人就是他。
我轻轻问,“是吗。”
自此,他们正式交往,而我也一直致力于做他们的电灯泡。
慢慢,我们升上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