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傍晚,收工后,妈妈和我正在晚饭,街上的高音喇叭令人讨厌而恐怖
地响了起来:「生产大队的革命社员们,晚饭以后,到大场开批斗会,全体
四类分子提前到场!」
这样的播音对任何社员来说都不陌生,但对于我这样的四类家庭来说,仍不
啻一枚响雷。我和妈妈听到这声音,都没作声,但却都将手中没有喝光的半碗粥
倒进锅中,不敢再喝。这是担心挨批斗的时间过长,憋尿而不能撒的缘故。
距生产队的打麦场距离最近的,就是我家了,只隔一条马路就是。实际上坐
在炕头上,透过玻璃就能看清楚打麦场上的一切。
正在青春骚动期的我说不出是一种什幺滋味,想象着过不一会妈妈极有可能
又要让人捆绑起来批斗,有恐怖,有羞辱,也有莫名的——说不出的另外的感觉。
我每过几秒钟便透过玻璃窗向打麦场上观望,妈妈也时不时地观望。虽是秋
季,晚饭后天仍然很亮,打麦场上最早到来的是一群孩子,在那没有任何娱乐活
动的年代,批斗会就成为孩子们——也包括大人们最好的娱乐,我也是如此,虽
然我出身四类家庭。
渐渐地,吃过晚饭后的大人们也陆续来到了打麦场。出身好的社员们,男人
叨着烟袋,脱了鞋当坐垫坐着,女人们或自带了马扎小凳什幺的坐着,或找块砖
头当凳子坐着,有的抱着吃奶的孩子,有的带着针线活,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
拢着聊天,孩子们则跑着跳着嘻笑打闹。四类分子们也到了不少,但他们没有说
笑,没有围坐聊天,而是在早到的背着各式步枪的民兵的吆喝下集中到一起,一
个个低着头立正站着,没有一个人讲话,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连双手也紧紧
地贴着双腿外侧,象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一样,一动不动。那年头,四类分子们被
规定不许乱说乱动,四类分子之间,更不敢随便交流。
看着时间不早,四类分子们差不多要到齐了,妈妈才在最后一次上完厕所后
走到了打麦场,加入到那一堆四类分子队伍中,低下头立正。
贫协主席到了,大会即将开始。
「咳!大会准备开始,啊大家坐好了!坐齐了坐齐了,不要吵了!学生们坐
这边,社员坐这边,快点快点!」一个小个子胖胖墩墩的年青人开始发话,并招
呼着群众坐整齐。他是革命造反组织「从头越」战斗队的什幺部长,名叫刘玉石。
这人不太坏。
革命群众并不太理会他的话,仍旧谈笑着,但也慢慢慢腾腾地往指定的地方
挪动着。
民兵连长郭二麻子背着一支日本鬼子的王八盒子,气势汹汹地过来了。这是
个三十多岁的复员军人,浓眉恶目,一脸凶相。他一到来,现场气氛便骤然紧张
起来,那一帮子低头站立着的四类分子们,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口了。
「站成四列,他妈的快点!操你妈往这边站」,郭二麻子一边说着,一边用
脚踹了一个四类一脚,指定位置。
没有任何的罗嗦,四类分子们象是闻声而动的机器人,随着民兵们的招呼,
男男女女很快地站成了四列。
「蹲下!」二麻子又一声大吼,四类们象是受过军事训练似的,没有丝毫停
顿,齐刷刷地蹲了下去,按照以往的规定,不用人招呼,便都乖乖地将双臂背到
背后,规规矩矩地蹲着,眼睛看着地面,静静地一动不敢动,就是偶尔有蚊子叮
咬,也强忍着不敢动一下。
「你们不要嚷嚷了好不好!老张家的,别让孩子在这拉屎行不行,抱远一点
拉不行吗?」刘玉石部长仍然在招呼着革命群众,但革命群众仍然乱成一团地谈
笑,甚至打闹,以至于将刘部长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郭二麻子这边,已经开始点名了,「罗开群!」
四类队伍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应声答应:「有!」随即站立了起来。刚
才刘玉石喊破了嗓子也没能制止住的吵嚷,突然间停顿,整个打麦场一下子变得
鸦雀无声,连原来哭闹着的小孩子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滚出来!」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站到了队列的前面,双手紧紧地贴着双腿,双
脚脚跟紧紧地并拢到一起,垂下头,立正站好。
「操你妈往那边站!」郭二麻子又是一脚,将罗开群踹的一个趔趣,但罗没
敢抬头,乖乖地按照要求挪动了位置,又乖乖地立正站好。
「刘占元!」
「有!」又一个四类,一名五十岁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