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忘記那個人又怎樣?不論是郢都,還是幸福的日子,都已經回不去、一切都太遲了。他屈原,今生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懷王,哪怕是一面都不可能。
只好強自壓下心頭煩憂,麻痺這疼得顫動的一顆心,勉強自己絕對不要再想起那個可惡的人,還有那些曾經發生的,不論是可惡的事,還是可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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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屈原作了夢。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夢見懷王,哪怕對方根本不想見他,他都想看到對方。但是,從來沒有,他不曾夢過懷王。
這次,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夢見伊人。他喚他一聲「靈均」,他也喚他一聲「靈修」,雙方這般默契,彷彿彼此已經結大義一般。
醒來之時,屈原已經把夢忘得泰半,一雙眼卻不能控制地流淚著,好像要趕在今日,把一生的淚水都流乾淨,否則就再也沒機會流了。
坐在榻上,遠望窗外的汨羅江。那水仍在潺潺流著,屈原的淚也一發不可收拾地汩汩落下,哭得眼睛都痛了,仍然持續在浸濕他的前襟與薄被。
整衣出門以後,忽然覺得汨羅江看起來好細;要是自己的淚水集結成河,一定會比汨羅江更寬的。
他摀住自己發燙發腫、視線一片黑糊的眼睛。到底已經流過多少淚水?不拿碗接的話,是不會知道的。
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屈原給大夫診療過,但他的淚還是停不下來。他的眼好像快瞎了,不斷使他發昏。
他只好回家休息,足足睡了三日,眼睛才消腫,視線也重新恢復清晰。
他活動許久未曾舒展的筋骨,著衣出門。難得一向清亮的天空竟是昏沉沉的,陽光全被厚重的雲層遮蔽住。在屋子外頭,一路上,男女老少都好像死了親戚一般,穿著素色,面色沉重地跪倒在地,匍匐哭泣。
一見到這一幕,屈原的頭好像被人用棍棒敲打一樣,倏然疼痛起來,雙耳也出現極大的鳴聲。屈原捂住好似被揪緊般發疼的心,在道路上痛苦地跪了下來。
一位村婦急急忙忙從旁邊的人群之中衝到道路間,也跪了下來,哭哭啼啼地告訴屈原:「大人,實在不是故意要隱瞞您,只是大家都怕這件事讓你太過傷心,所以遲遲不敢讓你知道」
已經悲慟欲絕,都要說不出話來,屈原還是勉強搖搖手,答覆婦人:「謝謝妳,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了」話沒說完,就搖搖晃晃地起身,急忙回程。他的背影佝僂,足見無力,仍執意要走得更快,不想讓大家看見他的表情。
他才醫好的眼睛,又開始流淚,不斷流淚,到了晚上,眼睛刺痛不已。
他辭退所有僕人,若有人留下執意要照顧他,屈原就摔東西、大發脾氣,把那些忠心的下人都嚇走。
他視線模糊,渾身無力,尋死覓活了許久,冥冥中感覺一股力量牽引他來到江邊。在一大片雜亂的怵人視野中,有一個青藍色的人影,在水中不斷冒頭,引動「噗、噗」的水聲。他在水裡來回穿梭,尾巴不斷拍打水面,動作看似天真,卻是正在以哀慟的心情,叫屈原別再靠近了。
屈原只覺得好痛苦。他無法停止籠罩全身的痛苦。他覺得自己也許該死一死,眼睛才不會再流淚、耳朵才不會再聽見來自郢都的哀嚎、腦子裡才不會再看見郢都失火的景象。
他想死。比起國家滅亡,自己一死,根本就沒什麼。
他既是楚人,更是懷王的人,難道他不該殉國嗎?不該去好好陪他的王嗎?
如今,王墜到了陰間,一定很冷、很寂寞吧?在陰間,就再也沒有人跟他搶他的王了!因為那些貪圖金錢的人是不會去陪他的。屈原深知,只有他,不論權勢,撇除貧賤,只有他屈原才真正愛著熊槐。
「靈修!我要讓你在黃泉裡看見我!我要陪在你身旁,這樣你才知道,我對你有多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的錯。楚國要被秦國滅亡了、我被大王拋棄了,這些都是我的錯!假盟約換得的只有生靈塗炭,真正的和平究竟何時才會真正到來?」
「有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要寫得這麼多、為什麼我要說得這麼多,又要想得這麼多?」
「我活著是為了什麼?我為什麼活著?我現在還能對什麼事情感到快樂?就是再悲傷的事情,也都沒有了吧?再也沒有什麼能讓我悲傷了。」
「大王,你可終於到了一個我也能到達的地方。你不能離開黃泉的,別再拋下我,我的靈修,你是來夢裡找我的對吧?我早就說過,我要與你生死相隨,這次是永遠了,真的是永遠了。九泉之下,再無人阻止我與你結為連理。」
在他的家中,矮几上用咳出的鬱血,寫著絕望歪斜的幾個大字:「雖九死其猶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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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跳進汨羅江,但是沒有死。村人都傳言,是平時跟著他的那條人魚救了他。村裡的長老說,那位大人就是河伯,是汨羅江裡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