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谆说:“朋友。”
“同学。”同一时间,胡姗下意识回答。
他们的回答撞上了,虽然都没错,却徒然增添尴尬。
邓谆进了病房,回到病床上。胡姗抱住手臂,没好意思直接坐下,只把椅子向他妈妈推过去。他妈妈也摇摇头。
“卓恩,”妈妈说,“妈妈这次过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顺便陪陪你。”
邓谆一声不响地低着头,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他说:“其实我以前就不太喜欢你这样。”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怨气,宛如从水中挖掘出的玻璃器皿般清澈。
“……什么?”妈妈问。
“妈妈,你一直都叫我的艺名。”他又垂下脸,不再与她对视。
“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妈妈走近他,手扶在病床床尾,哀婉地倾诉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不需要你再做明星了。以后我们都不谈这件事了,好吗?”
邓谆回答说:“好。”
“那我们改天再聊吧。妈妈爱你。”她说着,指尖轻轻触碰医院的被褥。
他也朝她笑了:“嗯。”
一直到对方离开好久,胡姗才意识到,刚刚她该退出去的。事实上,放在往常,她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但邓谆的妈妈实在出现得太突然了,外加那副拥有充足震撼力的华丽外表,实在叫人有些晃神。她有些想和邓谆道歉,邓谆却没来由地开口:“有件事,我妈妈不承认,但她心里知道,自己一直亏欠我。”
“……”
“我小时候参加很多选秀,大部分都能进到最后一轮。结果有一次,对方公司高层面试我们几个人。有男有女,最大的也就十五岁,最小的跟我一样大。
“我们一个一个进去。他要我把衣服都脱掉。其实也有要看这些的公司,但肯定不会让脱光。而且一般对方人会很多。那天只有几个人,都是大人,没有摄像机,也没有软尺,一个男的让我脱掉衣服。我很害怕,可还是脱了。也就摸了摸,没□□别的,不过我感觉到了,我其实感觉出来了。虽然那个时候我才上小学……”
她听明白了,却没有说话。
“那个公司很有名,到现在都很有名。就算今年警察开始收集证据,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这几个月都在想这件事,虽然没有那么恨他们……”说到一半,邓谆用手腕蹭了一下眉骨,随即若无其事地说下去,“他给我妈妈发了邮件,邀请我妈妈过去签合同。我不愿意,我妈妈觉得有前途。要是签了合同,起码好几年都要服从安排,出道的话就更别说了。只要公司想,只要你不听话,一直雪藏你也可以。”
那场面试结束后,邓谆哭了。
为什么那时候痴痴地照做了呢?为什么呆呆地没有反抗呢?
为什么像个僵尸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同龄人从三岁起就体验过的叛逆期。邓谆总是顺从,能努力的话都会努力,属于他自己的意识就像淤积在水中的泥沙,之所以存在,不过是因为可以。选秀中,妈妈会全程陪在身边,最终还会一直询问他的表现。僵尸小孩有着苍白的肤色,不会改变的容颜,那种僵硬或许正是美的代价。
在妈妈怀揣着对美丽未来的期望签字前,他终于还是不得已全盘托出。如同亲手砸碎自己的自尊心。
胸腔里有些东西被击得粉碎。
那一地碎片始终没收拾,明明一直在心里。明明一直没消失。是什么时候开始淡忘的呢?复学,大学。大学多好啊。
他回过头看窗外,侧脸比童年时成熟许多,却又好像分毫不差。
“真他妈无语。”他听到她在说。
胡姗别过脸。
邓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凝视着她。你哭了吗?他想问。
“你会跟廖茗觉说吗?”
“打算说,”他回答,“挑个好的时间,好的地方,聊聊以前和将来。”
胡姗替他把被褥拉起来,用力压了压。泪滴落在床单上,变成微不可查的白芝麻。
邓谆说:“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啊?”胡姗在擤鼻涕。
“我也是现在才发现,”他把抽纸递过去,被她接下来,“这么多年,我耿耿于怀的其实不是这件事本身。是没有人在乎我遇到这件事。”
“我在乎的,廖茗觉在乎的。他们也会在乎的,”她说,“假如你有证据,警察叔叔也会在乎的……没有说警察现在不在乎的意思。”
“是吧。”他终于笑了。
出院那天,邓谆胖了几斤,脸色也好很多,尽管以后需要长期服用的药又增加了。
笔试第二名并不怎么值得庆祝,这就是残酷的公务员考试。廖茗觉报了个班学习如何面试,枯燥乏味,费解难懂,却又必须强打精神。她正百般无聊,等待前面的同学完成练习。突然间,因为听到什么声音,所以猛地扑向窗口。
她看到邓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