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别人看不见、林泽宣看不见,在远离喧嚷的都市,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时,温宜瑜才敢说出这句话。小心翼翼,一字一句,生怕被别人发现,犹如护着自己粮食的松鼠。
他是个胆小鬼,太胆小了,即使温宜瑜的心跳都在对林泽宣说爱你,但他面上依然要云淡风轻。
林泽宣对于草原有种莫名的亲切,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少数民族,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他的舅舅阿克苏和他说过,阿云娜是整个部落最美丽的姑娘。
阿云娜十六岁时骑着白色的小马,穿着红色的长裙,裙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一眼望去,草原和天空连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蔓延到无限,她站在这么辽阔的地方,觉得全世界都是她的。
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美丽的女孩,骑术比男孩子还精。日落黄昏时,她坐在山头唱着歌,唱给部里最勇猛的男孩,然后把自己做的花环送给他。
这样的一个女孩,来到了大城市,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林颐南,爱上了这个带给她一生厄运的男人,让她在失望和痛苦中死去,一无所有,碌碌无为。
爱情是毒药,是杀人的匕首,是让人上吊的绳,是黄泉路上的罂粟花。
它如此神秘又迷人,又如此危险而恐怖。
一想到言芸,林泽宣的话总会情不自禁地多很多。可能是因为身处家乡的缘故,他讲起自己的母亲时,脸上总会带着一种怀念。
“她很美丽,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林泽宣拨弄着篝火,在黑夜里轻轻开口。
莎莎早就睡下,温宜瑜披着羽绒服坐在他身边,火光照亮了彼此的脸。温宜瑜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对上林泽宣失落的眼睛。
他没有说自己口中的“她”是谁,但温宜瑜就是知道她是谁。因为林泽宣在讲起这个女人时脸上的神情,与温宜瑜几乎一模一样,眼睛里闪着的光都有着相同的频率。
“如果她没遇见林颐南的话……如果她没有生出我的话……该有多好啊。”林泽宣道,“她就不会生病,不会一心想要杀死我,不会那么痛苦地死去。”
林泽宣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在黑暗中模糊的身影,那个穿着长裙、被吊在空中、披头散发的女人,也不会忘记林家在言芸死后的丑陋嘴脸。
林泽宣现在想起来,言芸生病的时候常常打他,把他的作业撕得稀巴烂,不顾他的哭闹,也不管他的老师会不会责骂他。她总是面带憎恨地看着林泽宣,说他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来害自己。
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林颐骁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当他想带走小小的林泽宣时,这个女人又会突然发疯似的大叫起来,惹得林颐骁放弃了把林泽宣带走的念头。
林泽宣总算还是平平安安地长到了七岁。
在漫长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言芸留给林泽宣的印象只有泛黄的桌布和女人干瘪的双手,以及那一双透亮清澈的眼睛。他也曾在成长中恨过这个没有给过他一丝关爱的女人,疑惑自己为什么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可长大后林泽宣想起来,又觉得言芸是爱着自己的。在林家每每要把他带走时,言芸每次都会站出来,死死地护着他。
林泽宣想,她应该很痛苦,却为他硬生生撑了七年。
所以林泽宣不会拦着温宜瑜去死,他知道那对温宜瑜而言是种解脱,而林泽宣可以像背负着言芸的死亡一样,背负着温宜瑜的死亡而活下去。
没关系的,他和温宜瑜有很好的回忆,有甜蜜不悲伤的过去。每当他想起来,他总是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一直一直,直到死去。如那些想要他好好活着的人一样,做一个合格的林泽宣,然后去天堂去做那个不合格的林泽宣。
无论是哪个林泽宣,温宜瑜都会很喜欢、都会很爱的。
第21章
温宜瑜设想过自己的很多种结局。
其中,有的是自己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死去,也有车祸死去,再比如走在街上时被某个不知名反社会分子一刀捅死。
温宜瑜对最后一个结局比较满意,因为或许这样他不会感觉到死亡的痛苦,林泽宣也不会怪他。
林泽宣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忧伤的目光来看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仿佛一个受了委屈却听话的小孩。
世界上估计也只有温宜瑜会把林泽宣当小孩。
无论林泽宣是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甚至六十岁,林泽宣在温宜瑜心里依然是个小孩,是在知晓母亲故事时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孩,是会结结巴巴地和温宜瑜表白的小孩。他也曾有过不堪,在他最青涩的年纪,他把属于他的最好的时光留给了温宜瑜。
温宜瑜多想念那时候啊。
那时候的温宜瑜不会想要去死。他的每一个人生计划里都有林泽宣的影子,他上课时都会无意识地写着林泽宣的名字,当他看见林泽宣时他永远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温宜瑜设想过很多种结局,但他最讨厌的结局是看见林泽宣为他而哭,这真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