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山想对他说:不会有事的,却说不出口来。在救援赶到以前,已经有多个警员中枪倒地,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而今天,他们死在了这里。沈云山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孤独感,这种感觉像是灌满水的棉花,或是一个人陷入数百米之下的深海,他做过所有的估算,但现实永远没法像头脑中的计划一样稳妥和安全,总会有额外的人死去。
“江子成。”他说,艰难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撑起身子,在江子成的唇上留下一个短暂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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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残局远比枪战花的时间更久。
杨平和他的党羽暂时被收押在车中。虽然就算他进了局子,没过多久还是能够大摇大摆地出来。
警员四散在工厂中为弹道报告收集证据。江子成的肩上披着一条警察常常为受害者或是目击者准备的毛毯,找到了关押犯人的货车。货箱边只站了一个警员,江子成将肩上的毛毯递给了他,警员沉默地为他打开了箱门。
明莱和杨平是分开关押的。黑皮肤的男人坐在角落里,抬起头看来的人,眼神依然锐利,像一头被俘的狮子。江子成看到他这样,却缓下眉眼来,脚步放慢,走到了他面前。
“你知道,你的老板的确很优秀,只可惜天生反骨,不堪大用。”他语调轻柔地说着,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沉默的男人忽而一动的神色,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痛处。
“不要动他。”明莱嗓音嘶哑地说完,听见男人分明地笑了两声,像寻得了什么乐子,但他依然只是看着江子成,男人止住了笑声,眼中却还带着三分玩味,“那么道上的传言是真的了,杨老板的确给自己寻了个相好。”
“我是他的枪。”
“枪若没了主人,也不过是废铁一块。你要是能为我效力,他的命或许还能留下。”
他说着,也不知是认真还是戏谑,捧着男人的脸,像抚摸一只刚刚养熟的黑犬。男人状似温顺,抬起眼来,却还是一双陌生眉目,装的却不是面前的人。江子成想要退后,明莱已经从座位上弹起来,两手的镣铐缠紧了江子成近在眼前的脖颈,生生想要勒死他。但车门外的警员先一步开了枪。硝烟过后,子弹击中了明莱的右腿。他失去重心的片刻,江子成迅速挣脱开来,转身取出匕首同时划开了他的动脉和气管。
明莱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捂着破损的喉咙,滑倒在黏腥的血里。江子成最后望了他一眼,接过了警员递给他的毯子,擦净了面上的血迹。
“把这里清理一下。”
他说道。
第十二章
杨平从局子里出来,是一个响晴的天。新派请的律师一如既往的敬业,三句两句就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指鹿为马的功夫学得到家。他在里头也不亏待自己,白日光下走出来,还是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接他的车早等在外头,他解了马甲扣子,坐到里头,往前面看了一眼,问了句,明去哪儿了?
司机不说话,两手抓着方向盘,握紧了,底下全都是汗。没人敢和老板说明莱的事情,律师在里头通过声,怕杨平知道了这事局面不好处理。
杨平等不着回应,也不急,只那双眼睛,不见了亮堂日光有一阵,像是看人时也变得阴沉许多,像一条蝮蛇冷静地观察猎物。杨平又问,明去哪儿了?
司机大约才二十岁后半,只听说他的上司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还从没体验过什么,这会儿真慌了神,一句话便哆哆嗦嗦地从嘴里讲出来。
明、明老板他——
明莱死了。
他沉默着听完,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车子驶入清晨的车流里,发动机传来持续而稳健的声响。在到家以前,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司机看上去被他吓得不轻,刚到地方就急着下来替他开门。杨平跨出车外,看着房子外面一片被修理齐整的草坪,新绿一片,打理得很漂亮,却叫他觉得陌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时,才想起来,以前他住在各个酒店的套房,天南海北地跑,明就在他名下买了栋房子。“老板,总有一天你要安定下来。”他讲着这话,拿眼去觑杨平,明明是黑帮的成员,讲起这种话来却自然的很,比起随人差使的枪,倒更像是老妈子。他后来也没在这屋子里待过几天,今天说起要回家,却给司机报了这个地址,倒也奇怪。
杨平扶在门上,拿钥匙试了半天,嘴里只嘟囔,一定是这房子这么久没人住了,锁眼里生了锈。他想,明莱实在不会挑房子,怎么连扇好门也舍不得安,便骂了一句,手上只顾用力,才发现不是锁不管用,只是他手抖得太厉害。里头空荡荡的,日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射进来,房间像一块融化的白铁。他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主持人语调平缓地说着:我市近日在郊区发生了一起恶性斗殴事件,伤者十五人,死者七人,下面请看现场发来的报道。
随后便是一片灰白的天,废工厂在画面里显得异常逼仄,举着话筒的记者追问着面前的警察局局长,得到的回复却只是含糊其辞的官话。杨平眯起眼睛来,在画面一角看见了一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