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母亲是染疫病死的。
火化时不许外人接近,幼小的方琼再怎么哭喊亦无济于事。
而他毕竟太小,只留下模糊的感觉,忘记了具体的场面。
自己或许曾在大哥怀里闹过。大好年华的青年,抱着哭闹的孩童。
自打有记忆起,大哥就受寒疾所苦。但大哥二十余岁时的面貌,终是记得不甚清楚。大约与后来差不许多,只是冲动稚嫩些。
受冷落的异邦妃子,只配埋葬于郊外一方荒冢。好在有太子暗中庇佑,沉眠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
那座山很是美丽,大哥曾认真地说,也想睡在这里。
方琼以为是玩笑。
马车停在山脚下。
宁朔先下来,而后扶着方琼。方琼带着四个月的身孕攀这山路,稍微有些欠考量。好在路不是特别难走。
阳光明媚,野花盛开,芳香宜人。近来难得的好天气,亦惹来了粉蝶。
……若不要那世俗喧嚣,此地真是个定居的好地方……
方琼无奈地笑了。
卢绍钧看得明白,他们是喜欢迎着世俗喧嚣去,骨子里的执着改不掉。否则避世之处,比比皆是。
“殿下,歇会儿吧。”宁朔劝道,“路有一半了。”
“也好。”
有许多话想对母亲说,譬如自己有了孩儿,譬如若顺着渐淡的回忆漫溯,是否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十分在意。
用了些茶水,而后再向上走。
淡淡的香味自山上传来,方琼一怔。
……上面有人?
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难道是母亲的故人?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青碑伫立,碑上的石刻,是大哥亲手所题。不宜铺张,只留下了母亲的名,甚至为了不被发现,用的还是伊里苏文字,大哥特有的写法。
既不像汉字,也不像伊里苏文。一笔一划中,藏着无人知晓的痛苦。
碑前站一男子。三十余岁,皂衣素服,面色淡而看不出表情。燃了三支清香在手,似为祭奠。
方琼认出了他。
那人听闻脚步声,回头,一副吃惊模样,赶忙礼道:
“殿下。臣唐突了。”
方琼却一语道破:
“何必这么惊讶?若我没猜错,杨侍郎怕是特意等在此处才对。”
杨笃不好意思地微笑:
“殿下想知道的秘密,臣略知一二。”
“……哦?”
“那年伊里苏战败,珊娅公主远嫁来时,臣的母亲杨萧氏,曾负责教习公主汉文。”
方琼一凛。
“……萧姨是你的母亲?”
“不错。”
杨笃从怀中取出一串老木珠。
方琼见之,鼻子一酸。
母亲死后,女官杨萧氏愤而出宫,不知所踪,实为方琼心中一大憾事。
“她……她现在可好?”
“托殿下的福,在老家私塾教书,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
方琼拜过母亲,抚摸碑文上春雨打湿的轻痕。
宁朔要来扶他,被他使了个眼色,止住脚步。
自己怀孕之事,不宜让杨笃看出。所幸衣袍宽敞,肚子不显。
二人在凉亭小坐,谈了一会儿宫廷旧事。
杨笃渐入正题:
“……我母亲说,殿下出生后,陛下雷霆震怒,太子受笞,在宗庙跪了一夜,挨了近百杖。恰逢那日入秋,冷雨渗入骨髓。太子原本顶健康的身子,自那年冬天起,染了寒疾,一年重似一年。”
方琼攥紧手掌。
他开始明白了。
“……这么说,是我将大哥咒死的。先皇——……父皇他,为何动怒?”
杨笃摇摇头。
方琼逼问:
“不晓得,还是不敢说?”
“……臣,还晓得另一个传说……”
杨笃敛着神色,语调谨慎:
“——殇帝生母朱皇后不堪受辱,死前曾诅咒丈夫与后宫永世不得男丁。她生前与一方士交好,那方士颇有几分邪法……后来十五年,宫中果然再无男丁,直至殿下出生——”
“——放肆!”
意识到他所暗示的真相,方琼再也听不下去,忽然怒吼。
杨笃赶忙收声。
“臣,不敢。”
方琼气得脸色发白。自有孕以来,他的脾气是越发急了些。
兹事体大,不容外人妄议。
他起身,连带着杨笃也不敢再坐。
方琼怒道:
“——你今日所说,若教我在外面听到一个字,那你的项上人头,明日便悬在西城门之上!”
“若非见到王爷,臣半个字也不敢吐露——”
杨笃尚要解释。未成想话音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