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夜色里,车驾穿过暗巷,急急向前。
带着血丝的羊水从坐席滴落,染得坐垫一片殷红。
方琼被海潮似地宫缩绞醒,疼痛仿佛某种酷刑,抓着他的下身,使他徘徊在挣脱与放弃的边缘。他的手尽数将这种刑罚转移给紧握着他的卢绍钧,但双手的交战不过微乎其微。
怀中两条性命在此挣扎时分,身带百般武功也同一棵愚笨的树一样无力。卢绍钧自以为见惯了人心冷漠、鲜血如殷,他还没见过自己真正的无能。
这便是他无能的时刻,他的话终究一句也出不了口。
若是霍饮锋来,就会用那军人的蛮勇喝令方琼坚持,决不能就此被命运拖下地狱。但卢绍钧已然不忍。
……他怎么忍心再说?
他给方琼喂了两片身上带着的丹药,然后尽量维持声音的平稳,道:
“……你有你的顽固,我也有我的,我会想尽办法不让你有事,你若放弃了,我和你一道放弃,我是认真的,这世道对我来说并不比粪土更好。我在死之前,甚至会把孩子杀了送下去陪你。……所以,你要活着。”
痛苦稍停。方琼流着血,在他的怀里喘气,指尖无力地抓着他的手。
先前,卢绍钧说过:
——你最好不要爱我,我怕我会干出什么疯事。
——什么疯事?
——都是疯事了,难道这会儿能想到么?
这就是疯性发作的时刻,他预感自己完全干得出来。少年时的盼望曾经灭如死灰,纵然日后终于得偿,也不是当初热切渴望时的模样。卢绍钧不缺荣华富贵,生之最贵莫如一腔滚血,而这腔血,只剩下怀中那人心头脉管一寸。
方琼听见了这堆疯话,却无力回答,只是流泪。
车到了老郑的医馆,那后来与令晗交情甚笃的女郎中也在。为防万一,宁朔带着一队人黑压压地护卫着巷口,这帮人各个是上过战场的好手,纵是宫中丧心病狂地派人追杀交战,亦有一搏之力。
卢绍钧将方琼抱下车,送入房间,急忙对老郑说:
“他似乎中了春药。”
“是那春药起了下胎之用。”
老郑判断,飞快地翻出缓释之药,强喂方琼服下,又喂了一些水。
“哈啊……哈……”
少顷,方琼挣扎一会儿,体征少许平缓下来,产程却已打开,再无回头之路了。
女郎中净了手,进来看过,吩咐侍女帮生产之人稍稍擦身。
“……刚刚开指,羊水也破了。先休息一会儿,只有将孩儿诞下一个法子,务必要有体力撑完。最好趁现在用些吃食。”
卢绍钧帮方琼拭去汗水和唇边先前咬出的血,问:
“……听到了吗?……”
方琼微微点头。
诸人出去了,侍女端了些精致小点进来,卢绍钧喂方琼吃了一点,陪他又挨了一轮宫缩。
阵痛的节奏似是慢慢趋于正常,二人也不再说那些疯话。而痛苦依然是痛苦。原未准备好生的身子,被错乱的经脉强行催开,每一寸都那样勉强。
方琼只道自己不能再昏过去,紧紧抓着卢绍钧的衣服,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他神智稍安,唯一令人担忧的,是不时仍有出血。
或有老天在背后助他,卢绍钧感激他开指的迅速,半个时辰已开了一半,若非如此,仅剩的半条命恐怕在这儿活活耗尽。
但状况仍是不好,眼见他的面色愈发苍白,卢绍钧的心脏每跳一下都痛,女郎中的神情亦变得凝重。
终于熬到身子全开,女郎中淡淡地吩咐东家先出去。
卢绍钧瞪着她。
“……听……郎中……的……”
方琼似是做了个推开他的动作,只是他的手几乎没了力气。
卢绍钧只得咬着牙出来。
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得宁朔脸色也青了。
宁朔忙揪着他问:
“王爷怎样了?!”
“……还……还不晓得……”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时房中传来一声锥心刺骨的哭叫。
“啊啊啊啊啊啊——————————”
卢绍钧瞳孔紧缩,按着胃,在院中干呕起来。他随后要立即冲进去,被老郑死死地拦住。
未几,女郎中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出来,交给乳母和侍女。
“世子很健康,好好伺候。”又转头对老郑道,“郑前辈,有开裂之兆,我来止血,你来救人。”
“来了。”
老郑拍拍卢绍钧,立刻随女郎中进屋。
纵是二人医术高明,亦忙到半夜,才满头大汗地出来。
卢绍钧身上血已干了,坐在院中,宛如凝固。眼见老郑要对他行礼——
“——不要说。”卢绍钧冷声道,“我不想听。”
“……东家过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