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是送出去了,送得合不合意,又是另外回事。
芳姨离开,一并带走的,是书小少爷的痴魂。
他托腮蹲在店门口,阿旦有模学样,跟他摆出一样姿势:“少爷,秦公子会喜欢的。”
书辰里没甚信心,敷衍的嗯了声,显然心事忧烦。
阿旦想做些什么逗他开心,便说起同阿凌姑娘一块吃馄饨的趣事。
“你们还一块吃馄饨了,你请的客?”书辰里诧异,会往外给别人花钱的还是他的好阿旦吗。
阿旦“昂”了声,反来怪自家少爷大呼小叫。
“阿凌姑娘对我可好了,还同我说了很多秦公子的事。”阿旦感慨道,“秦公子可真的惨,父母早亡,寄居姑父家,姑父还是个好赌的,花完家中钱财不说,还外欠了很多赌债,最后被逼得没办法,骗秦公子上了云湘楼换钱。”
“岂有此理!这什么做姑父的未免太缺德了些。”
“是啊,凌姑娘同我说的时候都哭了呢。”
一想瘦弱孤苦的人儿在花楼里受尽折辱,书辰里眼眶都红了,辛酸和苦楚撑得他蛮不是滋味,恨不能冲到云湘楼把人带出来,一辈子也不回那凹糟烂地了。
想把人带出来,初然只是个荒唐念头,念头在脑海里团多了,俨然成了堵在心口的执念。
真叫佳人留在那空有虚糜繁华外壳下的囚笼里,叫书辰里如何忍心,他都不能想象,不敢看那双清冷眼眸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一想,他就要发疯了。
雨天,淅淅沥沥的雨丝浇灭了景榕的喧闹。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听刘掌柜的意思,雨水多,并不会是个好兆头。
阿旦不在,书小少爷困在雨中回不了府,庄子里只有一把借出去的伞,刘掌柜都替他急,书小少爷跟没心似的,也不等伞,非要从人家屋檐下走。
屋里太闷,再待下去,就连呼吸都不痛快。
书小少爷别扭有段时间了,具体得从和阿旦聊天那时辰开始算,思虑太重,每晚闭眼前,都是那一双疏冷的眼睛。
他与那双眼睛对视,像陷入一场逃不开的网中,他也不想挣扎,他想捂住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伸出手才知道空虚。
日复一日,书辰里疲累得仿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却总一副陷在沉思里的样子,寡淡的表情和无精打采的神色,令旁人看着都心慌。
刘掌柜想他是累了,毕竟要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日日早起还要帮工打杂,刘掌柜于心不忍,想放他假,书辰里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他心知肚明,他知道症结所在,自己根本不需要休息,自己只是在想事情。
雨还真大,到底是自己小看了老天,才走出去,书辰里的鞋头就湿了。
站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下,书小少爷很不逢时的出了神。
这也是近些日他才出来的毛病,无缘无故的走神,像个憨傻人,动也不动,还不听人说话。
他满脑子都是秦沐时,结果真人到了眼前,他一时都没能分辨出真假。
还得是秦沐时开口了,书辰里才摁着胸口,将自己从虚晃的状态中猛然扯出来。
“为何待在这里?”
“…躲雨。”
“走吗?”秦沐时的伞面倾斜,罩在书辰里头上,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美人流不完的泪。
书辰里的目光从握伞柄秀白的指上挪到秦沐时沉静的面庞,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靠近一些,是淡香盈袖,是书辰里日思夜想,融进骨骼里的味道。
人站在眼前,千言万语的情愫像乱团的线球,突兀的不知该捡哪头说起,最后只能是相顾无言。
“你在想什么?”
熟悉的淡淡语气,莫名让书辰里放松。
天命所归的注定,注定他们要遇见彼此。
一脚踩一个水坑,索性让鞋湿透,书辰里看自己衣摆上泅了水的一片深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在想替你赎身。”
秦沐时侧首,冰凉凉的眼眸映出一团啬缩的红。
书辰里撑着嘴角,对他笑了笑。
他伸出手,冒然握住秦沐时那只握伞又泛着凉意的手,书小公子很逊的心跳加速,张嘴说话,他的声音是慌的,是乱的,却是清晰的:“沐时,我帮你赎身吧!”
说出“赎身”两个字,压在书辰里肩头上的千斤重担仿佛一瞬消失,他吐出口浊气,头脑前所未有的活泛,好像有什么在暗地里推着他、拉着他快步跑起来。
他的郑重与坚定,似他周身源源不断散发的热,倏地,秦沐时想,这伞还是小了些。
眼睛是能烫伤人的,视线停留之处,是被炽热日头晒过的隐约焦躁。
“赎身”任谁听到都要笑掉大牙的字眼,进过云湘楼里的千人中有百人说过钟情,百人中难有一人有底气说“赎身”,饶是见过太多,也装过太多的虚情假意,秦沐时头回儿是真的心底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