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似乎很轻易地看出了杨安苒的为难。
他轻轻开口:“不必知会他们了,免得他们担心。”
男生说这话的时候正垂着眸,注视自己手背上的针管。一条细细的透明管从他手腕上升起,衬得他的手腕格外纤细脆弱。
有金色的日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洒落在他轻垂的睫毛上。
杨安苒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在一个屋内彼此沉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顾惜公司的几个助理也收到了消息赶过来。屋内的几个人围在顾惜的病床边上嘘寒问暖。
人一多,屋内就闹了起来。两人想再说点什么私事就显得不太合适了。
杨安苒坐在最外围,看顾惜已经有人照顾了,于是就起身准备离开。
走的时候她回头,心里明明想要说一些安抚他的话,但说出口的却是:“最近项目的进度已经拖延许久了,我们需要尽快追一下进程。”
男生在病床上抬头,日光洒落在睫毛上。
他只平静地回了一个:“好,我知道了。”
**
从病房探望回来没多久,nancy就欢天喜地告诉她,合作公司那边像是突然被戳活了一样,主动联系他们开始追赶进程。
“这样目测,我们在ddl之前依然可以完成项目!”
杨安苒淡淡嗯了一声,只低头翻看文件,脸上不见任何喜色。nancy见老板的情绪这么低,也没敢继续在办公室逗留。
晚上八点结束工作,她独自驱车回家。车开过几个清冷的街口,她的心情突然烦躁,在路边停了车,走到桥上抽了一根女士烟。
桥上的风很大,卷发在冷风中散开,胡乱地勾住了她的眼睫。她把头发撩拨开,又被勾住了脸。
再拨开,再被勾住。
如此循环往复,手中的一根烟燃掉了大半,指尖也被吹得冰凉。
她在冷风里给老杨打了一通电话。
“老杨。”
电话接通,她张了张嘴,除了喊一声之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倒是老杨觉得很惊奇:“你一年也没往我这边打几个电话,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别告诉我突然想爸了?”
杨安苒听着那头老杨的电话杂音分明就是在棋牌室呢,搓麻将的声音很热闹,透着人间烟火气。
对比起来,倒是她此刻站着的这座桥又清冷又寂静。
人家姑娘家失恋,好歹也能和自家妈倾诉一下,顺便增进下母女情。
就她,早年就没妈,人生中只有这个老头子陪着自己。现在想倾诉点什么心事,只要一想到对面的人是老杨,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膈应。
她吐出一口气,又气又笑,闷了好半天才问:“老杨,你当初为什么和我妈结婚啊?”
“啊?”老杨没料到自家女儿今天突然问这么深沉的问题,一边摸着牌,一边蹙眉思索着,“当初这不是两情相悦么。”
她正想仔细问问,所谓的“两情相悦”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就见老杨激动地喊了一声:“胡了!胡了!”
然后电话就挂下了。
杨安苒:“……”
她掐灭了手里的烟,裹紧身上的风衣,慢慢在夜风里走着。
走到一半,天空中突然飘下了细雨。她的风衣湿了,雨水的凉意侵入肌肤,心情却b雨水更凉更潮湿。
她忽然想到,那天晚上顾惜离开她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被浸透了的心情么?
她驱车去了顾惜的住院部门口,但没进去,只模模糊糊望了望那层楼的灯光,然后又调头走了。
**
杨安苒一度觉得,她和顾惜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如无意外,往后可能都不会再有交集。
他们像是栖在海上与陆上的不同物种,可以隔着薄薄一层海水面彼此爱慕,却无法真的触碰到对方。
除非有人愿意主动踏出一步。
两日后,当她推门进入自己办公室,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办公桌上的人的时候——
她情绪复杂地明白过来:虽然她看似是两人之间关系的引导者,但在她往后退缩的时候,那个主动踏出了一步的人……仍然是顾惜。
他在清晨的一盆绿植前抬头,对她笑了笑。
男生神色看上去好了许多,没有再有前几日憔悴的病容,相反,穿了一身职场的白衬衫后更显出精神和阳光来。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又低头处理起了桌上的布置工作来,仿佛杨安苒的出现于他而言很平常。倒是杨安苒愣了很久没有回过神,还几次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还是nancy恰好推门进来的时候,满脸为难地说:“……是您父亲强行给安排的,我们也不敢说啥,说是顾惜自己想要重新回来做你的助理。这个吧……就……”
nancy很纠结,不知道现在是该叫“顾助理”还是“顾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