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正如周亭所料,周嘉平口中看了半宿的文件也不过是两摞纸罢了,其中一摞已经圈圈画画写满标记,很显然读得差不多了,周嘉平拎起另一沓文件,丢到周亭面前指指沙发:“就坐那看吧。我处理点别的事——调查局传了些消息来。”
周亭接了文件坐到沙发上,凝神开始读文件,勤务兵给周嘉平周亭端来了热茶,周嘉平坐在办公桌后,心思全不在文件上,他一会儿看看搪瓷杯里银针般立着的茶叶芯,一边看看周亭毛绒绒的后脑勺。
待会儿拎他去理发。周嘉平心想。他低下头来翻开资料,又取了钢笔执在手里,端得是一幅认真严肃的姿态,可凑近了看他面前的资料,好家伙,墨点点得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资料上,再仔细一看,乌七八糟的文件右上角,没头没尾地写了个蝇头大小的字。
好。
周嘉平也发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盯着那个好字看了半晌,一伸手把文件揉皱了丢进废纸筐里,纸张的稀哗声响引得周亭疑惑地回过头来,周嘉平笑着冲他摇头:“没事。”
于是周亭又转回去,周嘉平看了半晌周亭黑不溜丢的后颈,无声地笑了。
真好。
——
日子若就这般持续下去,那倒真是圆满。周嘉平这样觉得。
可没想到才没过多久,周嘉平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他不喜欢周亭望向小安时那种又软又涩的眼神,不喜欢小安和周亭聊文学时歪着头轻笑的样子。
对,他不喜欢小安和周亭聊那些他没有读过的书和诗篇,什么雪莱拜伦歌德这些那些,他和他的女人他的弟弟坐在一起,可他却像个局外人!但为了这点事生气未免也太没肚量,所以周嘉平从不表现,他们谈诗,他就在旁边看报,一个字一个字,一张纸接一张纸,周亭为什么没注意到他很久没说话了?小安为什么没发现他一页报纸看了快二十分钟?
周嘉平不是会把心事藏着不说的人,这一日小安出门逛街,周嘉平拉了周亭回房,直截了当问道:“你和小安是怎么一回事?”
周亭一惊,连忙开口辩解:“什么也没有!哥!你看见的,你不在的时候……”
是,周嘉平知道,周亭从不在周嘉平不在家时跟小安有半点接触,但这也让他心生不悦——身正不怕影子斜,心中有鬼才觉得道士处处画符!周亭在避讳什么?倒搞得他周嘉平像个恶人一样!
“我知道。我没问这个。”周嘉平说,“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周亭否认不了,他动了动嘴唇,最后有气无力地说:“我不会再……再做不该做的事了。”
你现在就在做不该做的事。你离她远点。一个声音在周嘉平脑内阴恻恻地响起,但他刻意无视掉了,反而若无其事地说道:“做了也没关系。”
有关系。那个声音说。没关系。周嘉平告诉自己。
“妾而已……”
“闭嘴!”周亭霍地站了起来,他垂在身侧的手直发抖,眼眶发红眼角几欲撕裂:“你不可以这样说!”
又来了,又来了。周亭想起他离家出走前和周嘉平的那场对话,他后背发冷头脑发热,周嘉平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怎么可以又说这种话……
“她说你对她的好她还不完……她说她绝会不离开你……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周亭冲周嘉平大喊。
早在周亭喊出那句闭嘴的时候周嘉平的怒气就已经达到了顶峰,他抿着唇一语不发,听完周亭整句质问,这才冷笑一声:“为什么不能?和丈夫弟弟乱搞的人又不是我。”
周亭全身血都凉了,他脸色煞白,往后退了一步颓到椅子上,他想拿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摸了两次都没抓稳把手,周嘉平又笑一声,带着某种恨意,他再次开口说道:“我说了什么?她只是我买来的妾,我就是想把她再转手送给别人也没事。”
“再说了,我这不是顺遂你们的心愿吗?”
他每说一句,周亭的脸色便更差一分,奇怪,周嘉平本该感到快意的,可他只觉得喘不过气,觉得心脏像被冰手攥住,一泡滚烫血水冻成冰碴子,每一下蹦跳都发痛,他下意识想抬手松松衣襟,抬了一半又放下了。
“不要这样说好不好?”周亭抬起头哀求地看他,“哥,不要这样说……你和她好好过好不好?我只想你们好好过。”
“为什么?”周嘉平问。
“因为我爱……”一股大力死死地扼住了周亭的咽喉,他后面没说完的话被骤然掐断,呛得想要咳嗽,可他只发出一些嗬嗬的气音,胸腔传来的压迫感很快令他眼前发白,他听见自己动脉的跳动声,以及周嘉平冰冷无比的声音:“把你的话给我收回去。”
周嘉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句话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听完这句话,不想听见那个字,不准说,不准说,绝对不准说……
周亭憋着气挣扎起来,他掰周嘉平的手,掐他的手臂,他只在周嘉平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