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怒号,鬼影幢幢,寺庙里老旧的门窗相互磕碰,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呀声。元清整个短身子都缩在被子里,顶出一个不住颤抖的鼓包。
木床的周围,飘着十里八乡的孤魂野鬼,他们形容可怖,不住地说话,出声幽微呜咽,元清在被子里捂住耳朵。过了许久,被子外才安静下来,元清却不出来,蜷缩着陷入睡眠。
但临近的僧房里诸位师兄们面容恬静,睡得安稳,谁都听不到这动静。
元清是难觉寺最小的和尚,今年只有十岁,两年前被母亲送到寺里出家,他家世代是做阴阳先生的,但已经好几辈没出阴阳眼了。三岁时元清指着装满水的水缸,对母亲说,里面有一个小妹妹。
那是他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的姐姐,母亲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父亲却大喜,像是看宝贝一样摸着他的眼睛,自此之后一直传授他捉鬼驱邪的本事。
做阴阳先生偷窥天机,总要折寿,元清的父亲走得格外早,只留下母亲和他两人相依为命。
但母亲不想让元清再步他父亲后尘,把家里有关阴阳五行的书通通烧掉,送他去了山上的难觉寺,她觉得寺里有佛祖震着,等闲小鬼不敢去缠着元清。
可世界之大,佛祖怎么会有空暇照顾一个小小的难觉寺呢?元清依然每天见鬼,如今又可以看见人身上的黑气,张牙舞爪,把原本纯净的心染得漆黑。
就连寺里的师兄们也是一样,虽然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每日诵经礼佛,可贪嗔痴、怨憎会一点不比来来往往的香客少。
每月初一十五,前来难觉寺求签礼佛的人格外多,元清负责做些端茶送水的杂活,他给斋房添好茶水,便想在附近的树下躲会儿太阳。
刚刚站定,他就被果子砸了头,捡起来发现是一颗李子。
元清仰头一看,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她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卡在树杈上,左手不忘护住用衣服包着的果子。
她脸色通红,示意元清不要说话。
“可施主怎么下来?”他小声问。
小姑娘试探地把左腿从树枝上拿下来,踩在稍低的枝杈上,可这时身子不稳,李子漏了大半,她又心急又肉疼,惊呼一声,“我的李子。”
随后她就失去重心,一头掉下来,元清慌张地去接她,被她砸了个结结实实。
从树上摔下来,显然很疼,小姑娘眼里含了一包眼泪,想哭又不敢哭,她怕自己上树偷摘李子的事被别人发现,尤其是她娘,一定会打她屁股的。
李子有的被压烂,有的被摔坏,元清揉揉自己的胳膊腿,把还可以吃的都捡起来还给她。
她擦掉眼泪,像模像样地行礼:“谢谢小师傅。”
“不必谢,施主受伤了吗?”
“没有,小师傅,我上树摘果子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她掬了一半李子分给元清,解释说:“寺里的李子很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所以才偷偷摘了一点,这是我第一次,以后不会了。”
能从树上摔下来,想来也不熟练。元清来这里两年还没尝过树上的李子,他接过来在僧袍上擦了擦,咬一口发现真的很甜。
“好吃吧。”她两眼发亮,盯着元清求认同。
“嗯。”
小孩子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把李子装到自己的小包包里,哼着歌儿要去找娘亲。
元清叫住她,“施主下次来不用上树了,小僧给施主摘下来留着。”
“真的吗?”她睁大眼,开心地说:“谢谢,我叫陶蓁,小师傅叫什么名字?”
“元清。”
等她走后,元清看着茂盛高大的李子树,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帮陶蓁留李子,大概是因为她的灵魂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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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五六月份,陶蓁来难觉寺分外勤快,因为元清会给她准备好新鲜多汁的果子,而作为回礼,她会给元清买许多香甜可口的糕点。
当然,这糕点有一半进了她自己的肚子。
元清和她认识的小男孩都不一样,他话不多,不会欺负别人,总是笑着听她说烦心事,比如下河摸鱼把衣服弄湿,让娘亲打了几下屁股,还有先生说她字写得像蚂蚁乱窜,让她在同窗面前丢脸。
陶蓁说得渴了,元清会及时给她递水,饿了就把糕点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给你买的,我不吃。”陶蓁偷偷咽掉口水,连连摆手。
口腹之欲也是贪欲的一种,元清不想过多沉迷,“一个人吃无趣,蓁蓁和我分着吃吧。”
朋友之间,分着吃东西很多见,陶蓁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一块接着一块,吃得不亦乐乎。
久而久之,陶蓁发现元清从不和她说自己的事,而她都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老底都掀给元清了。
“元清,你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元清温和地给她斟了杯茶,笑道:“没有,听你说话,我就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