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的确是很多年不曾与中原这边有过联系。
比方说,她一时竟想不起来,这位“皇后娘娘”,她长兄的正妻,究竟何许人也。
周俭倒是紧张了。
现下他二人未着寸缕,身上湿着,周容脸上那股旖旎风情还没降下去,定是叫人一眼看出奸情。
皇后亲临,太监也拦不住,只听宫门外碎步小跑由远至近,一队熙熙攘攘的裙袂飘来。寝宫内殿与外室隔着层卷帘,殿门处又值守着皇帝亲信。周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哥哥,难得见他皱起眉头,显然格外不悦。
她侧躺在床榻上,稍稍抬腿,把冰丝纹绣的寝被夹在腿中,缓一缓方才激烈情事后火辣辣的痛。周俭瞥了眼她的白嫩大腿,没好气地拿被子将人一卷,粽子似赤条条裹在床边。
周容哎呀一声:“皇嫂在外头呢!”
殿门口把守的高公公也为难地劝:“娘娘,陛下口谕,说今日乏了……”
有个温温柔柔的女子嗓音道:
“烦请公公通传。本宫只是念着陛下身子……”
一来二去,打了一圈太极,两拨人僵持不下。
周容已尝了腥,心满意足,有的是闲功夫看热闹。倒也不急着躲藏,悠哉看周俭扯过衣服就往身上套。政务没让他身材惫懒走样,块块肌肉都是多年习武精华,被那松垮内衫兜头一罩,便成了摆着眼馋的衣架子。周容瞧得高兴,心说皇兄这身子倒也不劳嫂嫂挂念,康健得很,逮着人就能干个死去活来。
“高伶!”周俭迅速穿戴齐整,在屋内喝道,“让皇后进来。”
卷帘垂下,遮住了内室中来不及收拾的情色荒唐。
周容是趴在屏风后面窥见这对天家夫妻的。
衣服是从衣橱中随意取的,一件藕色里衣,差不多是女子式样。皇帝多有宠幸妃嫔,便是寝宫里常年置着一两件女装,倒也不稀奇。
周俭随意坐在桌案前,皇后则陪坐下首。周容先瞧见一身金丝银线的华贵外袍,绘的是百鸟朝凤图,满头珠翠熠熠生辉,却因仪态端庄,谈吐间鬓边步摇是分毫未动,闺秀教养尽显。
皇后似乎同周俭笑了笑,便转身亲自端起汤盅,捧到天子面前。周容眼见她手上三枚镶金甲套,衬得那小盅也金贵非常,不知里面炖了什么稀罕补品。
“臣妾未能及时迎驾,所幸昨日便让小灶房将这人参乌鸡汤炖上,小火煨了一天一夜。”她抬起头来,如世间最贤惠的妻子。“陛下趁热喝了罢。”
这一照面,周容醍醐灌顶,顿时便想起这号人了。
河西节度使朱荣隽大将军的独生女,名唤朱香凝,自幼在京城长大,周容少时还在几次名媛诗会上见过她。
与周容当年引以为傲的好相貌不同,朱香凝中人之姿,却凭借诗书才华誉满京都,加之身世显赫,这在满腹酸腐气的士人学子中较美色更受青睐,是以倾慕者众。
这些都是周容后来听说的故事。论年龄,她比这帝后二人年少许多,周俭成婚时她还是个幼童,从未觉得腻在兄长身边有何不妥。刚巧,那时的周俭和朱香凝关系极为淡薄,以至于周容细细回味曾经,竟当真没想起来哥哥府中还有这样一位大嫂。
五年前她和亲出嫁,周俭还是太子。一去三千里,故国杳无音讯,即便今日亲眼见了,周容也很难把面前这位一国之母和记忆中那个吟诗作赋的才女姐姐联系起来。
周俭没碰那汤盅。他的神色有些不耐,直截了当:
“你今日过来,何事?”
朱香凝温驯的笑容一顿,随后知趣地垂眸退开。
许是多年夫妻,晓得这位丈夫对自己并无兴趣,她也索性开门见山:
“臣妾今晨听闻,陛下此去宛南大捷,也将嘉仪公主带了回来。”
周俭打断了她:
“长公主。”
莫说皇后,就连屏风后偷听的周容都愣了一瞬。
朱香凝试探道:“倒是臣妾耳目闭塞了,陛下何时封……”
“即刻。”
周俭抬眼,神色平淡,说出的话却把台前幕后两人都吓得不轻:“嘉仪和亲有功,待你走后,朕即刻传旨。加封嘉仪长公主,享食邑三千,黄金万两,出入与皇后同制。另,追封先太妃安氏为贞宪皇太后。”
这一串铿锵话语甩下来,朱香凝方知周俭并非玩笑。
鬓边纹丝不动的金步摇终于破了功,她当即向前一步跪下。
“如此厚赏,望陛下三思!朝中本就多有猜忌——”
话音未落,自己先闭了嘴,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立刻带着惶恐以头触地,长拜不起。
周俭微微眯起眼睛。
“猜忌?”他玩味着这个词,“猜忌什么?”
朱香凝不敢再言。
周俭淡淡地:“朕的朝堂,朕的臣子,他们在想什么,朕都不知道。怎么,朕的皇后看起来,却对前朝了如指掌?”
殿内气氛一时冷如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