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宫离帝王寝殿距离稍远,却和太子东宫相近。当年先帝也是看重这点,才有了安太妃照料周俭之事。朱皇后办事雷厉风行,御下有方,不过半日就遣人来请周容移驾。
周容施施然坐在轿子上,由十八个仆从担护着,一路上堪称嚣张跋扈。知道的说是嘉仪公主回宫,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位圣上新爱的美娇娘,方能恃宠横行如此。
途中暗自打量一番,出行用度果真是皇后规制。周容不禁暗赞这位大嫂国母风仪,一不善妒,二能做事,无怪乎和周俭没多少情谊,却能稳居后位至今。
愈往前走,儿时回忆愈发明晰。
青苔丛生的石板路,椒红如火的旧宫墙,无处不是周容童年的影子。十三岁开府出宫之前,她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天真到以为这座幽深潮湿的宫殿,真是自己的家,是保她一世无忧的心安归处。
“公主,翠微宫到了。”
周容被扶下轿辇,仰头端详眼前的建筑。
她有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
母亲去世之后,一个即将成年的公主显然并不适合继续住在后宫。于是她有了府邸和食邑,带着自己的侍女和仆从,早早成为一家之主。
十三岁的周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耐独当一面,宫中的太傅继续教导她读书,亲近信赖的哥哥仍旧时不时出宫陪伴。很快她长到十五岁,及笄的年纪,可以从天下青年才俊中寻觅良人了。
周容等了三年,没等到自己的驸马,等来了一纸和亲诏书。
再回首,已是千帆过尽,物是人非。
周容让仆役在门外候着,一个人慢慢走进翠微宫。
院中杂草已悉数除去,新栽了些牡丹海棠,只不过由于刚翻了土,地上湿漉漉的,显得景致有些刻意。周容绕过花园向前走去,循记忆走向偏殿,那里应该有一株数十年高龄的梨树,如今正当春时,若它还在,梨花该是满院芳白。
转过廊角,果真闻到飘然清香。
周容既惊又喜,见脚下落了薄薄一层花瓣,将要过去,就瞥见树下站了个灰衣人影,正躬着腰扫地。
这人影颇眼熟,周容叫道:
“忍冬姑姑?”
那人转过身来,是一张打扮素净的女人面容,着一身无甚品阶的宫女服饰,看面相已上了年纪。
她眯起眼睛看了周容半晌,确认眼前人的确是自己心中所想,当即撇下扫帚,感慨万千地朝周容一拜:
“公主回来了!”
两个女人迎到一处,互相搀扶彼此,眼中都是酸涩之意。
忍冬是当年安太妃手下亲信,翠微宫掌事大宫女,是看着周容长大的。忠心护主了一辈子,太妃故去后也没有离开,而是守着人去楼空的翠微宫,直到今日周容回来。
踏入京城土地的时候周容没有哭,见到宫阁牌匾的时候周容没有哭,却在看到昔日老人的时候潸然泪下。
“这些年来,姑姑在宫中可好?”
“公主哪里的话。”忍冬捧着周容的手,抹泪道,“奴婢在宫中再艰难,也是宫里;公主和亲去那蛮荒地方,才是受了真苦。”
周容垂眸浅笑,并不应答。
毕竟算是长辈,又久别重逢,忍冬看周容就像看自己亲生女儿,硬是牵着手与她絮叨,一时间忘乎所以,没了尊卑上下。周容也不恼,笑吟吟听她说话,偶尔答上两句,至于和亲时具体经历则一笔带过。忍冬在宫里察言观色久了,见她如此,也知道是周容并不想提,识趣地不再发问。
“公主此来还是住原先的院子么?”
周容颔首。
忍冬喜道:
“赶巧,公主的院子奴婢每日打理,干干净净,物件儿都没挪过。”
周容道过谢,由她引着一并前去。
没走几步,忍冬“啊呀”一声,才想起来什么。
“瞧奴婢这记性,忘了问公主。”她皱着眉头说,“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遣人送来几大车的箱子,说是公主回京时带的行李。”
周容想了想,确有此事。
到底是在塔兰城住过五年,哪怕过得并不如意。宛南王宫后来被烧得干净,留下为数不多的摆件器具,周俭都当作战利品运了回来。黄金铁器充了国库,稀奇罕贵的流入官家,剩下的均以“公主私物”之名义,交由周容处置。
忍冬道:
“奴婢见那些玩意儿不像中原的,也不敢妄自处理,还需公主亲自过目。”
还以为多大的事,周容随意摆摆手:
“我信得过忍冬姑姑,收进库房便是。”
忍冬应了诺,犹疑片刻,又道:
“……随车子一并送来的,还有个白奴。”
周容一时没听懂:“白奴?”
“就是,就是宛南人。”
大夏朝远征西南,将宛南一国从地图上抹去,从此这片疆域易了主,但原先数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