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与郎葛到菜畦里施肥浇水时,李咸池脑子还是不住想着郎棣对自己的那番话——
如若说郎葛先前真和人类发生过什么事,那么他此前的疑惑便也迎刃而解了。譬如为何郎葛先前会躲着自己?又譬如他为何不似郎棣那般厌恶人族?
但李咸池转念一想,心说郎葛戒心一贯重,恐怕不会告诉自己实情。
郎葛见他站在田坎边出神,遂立起锄头,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李咸池期期艾艾地回答。显然这个答复并不足以叫郎葛信服,但他也未置一词,只是略皱眉,再低下头劳作去了。
日上中天,两把锄头横斜田畔,铁锄刃上流动着一层稀薄的光。李咸池带了些稀米粥装在铜壶里,和郎棣就地解决伙食。
李咸池暗忖着如何叫郎葛开口,各种方法想了个遍,还是没理出头绪来。
“薏米?”郎葛饮了一口粥,倏尔沉吟道。
按理说她常年深居山林,薏米又不是凌云镇的产物,都是从外地进货来的,郎棣应该不会买这东西回来做给他吃,郎葛怎会知道李咸池放进粥里的,这粗糙大颗的果实究竟是什么?
李咸池迅速嗅到了不对,再看郎葛凝神细思的表情就知晓自己的猜测没错。这还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要什么来什么——
李咸池状似风轻云淡:“薏米祛湿,山中湿气重,之前下山去买了些,今天在储物的地方翻到,就放进去了。你从前吃过?”
郎葛从壶口的小眼望着里头浓稠的汤水,轻轻点头。
李咸池心脏砰砰跳起来,直觉告诉他,顺着这条线下去,他就能解开郎葛身上的种种谜团。但他心中另一个声音正振声叫嚣——切莫操之过急。
“郎葛。”李咸池唤了一声,郎葛便转过头来。李咸池感到胸腔快被紧张的情绪冲破:“我跟你说个我的秘密吧。”
郎葛无言颔首。
“我小的时候很怕狼。”
李咸池说着,看到郎葛全身肌肉紧绷起来。他笑了笑,继续道:“我其实是有个哥哥的,比我大一岁,五岁那年,我和他在凌云镇的山脚下玩。那天天黑得早,我俩贪玩,半天没回去,结果那时候来了两头狼,我和我哥一起跑,边跑边叫,结果那狼扑上来,把我哥扑倒了。我哥哥当时站在我后面,我没敢回头,死命往前冲,好几回我都以为狼要追上我了。好在我终于看到了大人,他们举着锄头救下了我,但是等我们再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我哥喉咙被咬破,已经去世了……”
郎葛伸手拍拍他的背,似乎想以此为安慰。
李咸池摇了摇头:“我没事,但这么多年,我一直对狼心怀忌惮,甚至好长一段时间都怕狗。我母亲当时很愤怒,说想要把那只狼找出来,血债血还。可是村里人说,狼是这座山的山神,如果杀了狼,我们会招报应。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
“以前我很讨厌、害怕狼,直到遇到你们。我就知道,不是所有狼都是坏的。不是所有狼都会害我。”
郎葛说:“动物不通人性。你能释怀便好。”
“我把秘密讲给你了。”李咸池遽然凑近他下巴颏,细瞅着他浅棕的双目:“这是我沉疴的心疾,我虽释怀了。但你呢?”
这会儿,或许是二人离得太近,李咸池竟明明白白看清了郎葛目中的错愕,接下来,郎葛又眼神闪躲,不可谓不狼狈。他最后终于沉着下来,叹息一声:“郎棣同你说的?”
李咸池见事情有了眉目,眼中浮出喜色:“我也猜了一半。”
“你如果要问这个,又何须拐弯抹角?”郎葛语气难得流露出不虞。
李咸池却不为此心虚,反倒是笑容由喜转悲:“郎葛,你究竟如何看我?你一边说着要和我搭伙过日子,一边又对我设防。郎棣那般讨厌我们人类,都愿对我敞开心扉,你总是把自己摘开,却对我了如指掌。为何你就不愿和我说呢?难不成你当真如此厌恶我?”
听到最后一句,郎葛才面色一变,露出迟疑之色:
“我并非厌恶你。”
“是我逼你太紧。”李咸池叹息一声,觉得没什么挖出线索的希望:“我和郎棣,都是想助你解开这心结。你有所不知,你以前因为这事有意疏远我,我整日都不舒坦。你为何不愿说呢?”
郎葛蓦地握住他手腕。李咸池便觉手上一重,像是对方下定了决心一般。
“并不算什么大事。”郎葛眼中倒影着飘忽的光,好似从他的眼底,李咸池洞察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是年少时候的一段经历罢了。”
——
崇祯五年,秀才柳钟荫孤身来至僻静的凌云镇,为第二年的乡试做准备。
同样是这一年,郎葛八岁,还未曾通晓化形之术。狼妖少时体型都小,即便八岁对一只普通狼来说,已是高龄,郎葛却还是毛茸茸的一小团,两只手便能捧住。
这一日,郎葛在山中捕猎,却被山里的老虎欺凌,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