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岱面无表情,依旧举止有度、进退得体,将一盏茶递给陈度宗。
陈度宗的手因走火入魔、黑气入体已经骨瘦嶙峋、黝黑佝偻,而杜岱的手肤若凝脂、指若削葱,对比之间,仿若天上地下。
陈度宗蓦地伸出手,握住了杜岱的手腕。
“殿下......”杜岱忙道,垂下了头。
陈度宗置若罔闻,他知道杜岱是想让他松开手,他也应该松开手,可是这手却是不听使唤,硬生生地放不开。
杜岱见状,有些急了:“殿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陈度宗哈哈大笑,甚至是笑出了眼泪,轻轻放开杜岱的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啪”地一声,是茶盏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
“朕都不顾天下、不顾道义、不顾苍生、草菅人命了,你还跟我提什么规矩?”陈度宗捧腹大笑,指着杜岱:“杜伴伴,你好幽默啊。”
陈度宗笑着笑着,走到一颗枯死的梅花树前,折了一支枯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杜伴伴,你看这花好看吗?”陈度宗百无聊赖地摇着枯枝。
杜岱的头垂得更深了,沉默不语。
陈度宗嗤笑:“难为你了,说好看,就是欺君之罪;说不好看,还怕惹怒朕,真是难为杜伴伴了。”
“杜伴伴陪朕多久了?”
杜岱没想到陈度宗会问这个问题,猛地一怔,略一思索:“陛下,奴家伴您三十年了。”
“三十年,那就是朕五岁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朕的生命里了。”陈度宗缓缓地朝着杜岱走去,一如五岁那年,走向那个宛若白瓷的杜岱。
陈度宗名花饶,一个十分秀气的名字,在一众皇子的名字里,显得那么的阴柔、乃至小家子气。
他的母亲裕贵妃外人面前是个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实际上她的歇斯底里、她的执拗和阴暗,只有花饶知道。
花饶由裕贵妃亲自抚养长大,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小小的他都犹如笼罩在巨大的黑暗阴影下,每日睡不够两个时辰就要默默地起来背书,不亚于头悬梁锥刺股,除了背书,裕贵妃还让他习武、学棋、作画等技艺,好像花饶不是一个垂髫小儿,而是而立之年,必须呼风唤雨,独当一面。
在众多皇子中,因韬光养晦,他不甚起眼,父皇对他最大的温柔就是临面的欣然一笑。
随着时光的流逝,花饶已经习惯了极度压抑的苦行僧生活,他在逐渐麻木和强大的同时,渐渐地发现自己的皇兄弟们或者死于非命或者消失。
他在不明所以中,感受到了母亲极致变态又扭曲的畸爱。
当所有荆棘阻碍被清除,一日,花饶突然发现,他的父皇不再对他淡然一笑,而是用充满希冀赞赏的眼光看着他,用温热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
那种感觉舒服极了。
他在母亲温良娴淑的外表下,逐渐学会了伪装和算计。
他开始阳奉阴违,进退有度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进退有度,智勇双全。
与裕贵妃的爱不同,父皇的爱是和煦、温暖、单纯的,他赏识花饶,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
殊不知,美好的皮囊下,花饶早已经在父母两种截然相反的爱中,死在了日日夜夜的竭泽里。
在花饶漫长又痛苦的压抑童年中,杜岱是唯一的那束光。
从小,杜岱便温文尔雅、如和煦的春风,从来都是宠辱不惊,体面熨帖。
明明比花饶只大了两岁,却俨然有了大人的成熟感。
他不似一般的伴伴,小小年纪被净身而愤世嫉俗,身上毫无戾气与怨兑之气。
好像他生来就可以接受一切的变故和不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岿然不动的和颜悦色,固定的情绪,亦如他持久的陪伴。
花饶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心甘情愿地跟他同睡同起,为他做任何事,且毫无怨言。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伸手就有花饶,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他为自己做什么,都很开心幸福的样子。
那怕后来的自己暴戾昏庸至此,杜岱还是一如当初般,呼之即来,从未离去。
花饶把他当成自己心脏,每每午夜梦回或者从练功的秘境里出来心绪天地颠倒之际,都会看一眼杜岱,只要他站在那里,就确定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噩梦般的童年阴影附骨之蛆般撕裂着他的心绪,为了什么呢?
为了当皇帝?已经当上了,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为了天下苍生?他自诩没有那样的胸怀和仁义
为了天下的美人和子子孙孙?他不好色,且遗传了母亲的冰冷,对他而言,美色如镜花水月,华而不实。
那他究竟爱什么呢?
他只爱杜岱,他想和杜岱一直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要是轮回后再也见不到怎么办?
所以他开始叛经离道,修仙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