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在渐渐转暖,积雪开始缓慢地消融,但是枝头依旧光秃秃的,漫长的冬季尚未褪去。
王耀依然担任本田樱的家庭教师,每周一次的课业任务虽不算繁重,但是加上一周六天的正常工作就显得劳累了。每次上课都是在星期天,可王耀连续几周都没再碰见本田菊,本田樱解释说,她的丈夫很忙,每天都回家很晚,即使休息日也经常不回家,平时家里只有她和女佣京子。
本田菊似乎对这个家并不怎么上心,但看得出来他在家里具有绝对权威。本田樱有时会请王耀去其他房间坐坐,但有一个房间是绝对不能踏入的,连本田樱自己都从未进去过,那是本田菊的书房。
天气转暖以后,本田樱有时会邀请王耀到和室里喝茶,对着后院的拉门可以打开一会儿,但很快就因为气温过低而不得不关上。二月的温度基本都在零下,闷在家里的本田樱想好好透透气都做不到。本田樱体质弱,平时深居简出,冬天更是很少出门,在上课之余,她喜欢听王耀给她讲外面的见闻,讲讲中国人的生活。王耀不习惯日本人跪坐的方式,跪不了多一会儿就双腿发麻,忍不住想把腿伸直了放松一下,可是一看到跪得规规矩矩的本田樱就又不好意思这么放肆了。
这天,两人在授课结束后又在和室里小坐。本田樱今天很开心,经过几周的磨练后,她终于开始掌握要领,画技有了明显的进步。她还特意亲手做了些日式点心来请王耀品尝:“王老师稍坐,我去拿点心。”
“樱小姐不必这么客气。”王耀和本田樱熟了以后便叫得随意了。
“请您一定要尝尝,我虽厨艺不精,但是做点心还过得去,我丈夫很喜欢呢。”本田樱兴冲冲地出去了。
剩王耀一个人在和室里,他便把两条压了太长时间的腿伸到前面来松快松快,同时拉开面向院子的拉门,让新鲜空气涌进室内。此时已是阳历三月初,气温已经回升到冰点以上,院子里虽还是一片光秃,但空气中已隐隐可嗅到冻土之下的生机。挨过了严寒的小麻雀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叫着,七七八八落在地面上,像磕头似的一下下啄食。冬天仍在,春天却已不远,令人心中升起一片暖意。本田樱曾希望丈夫能在院子里栽一棵家乡的樱花树,本田菊也尝试着做了,但树却活不长,在这个寒冷的他乡,来自日本的树木水土不服。
王耀没有注意到脚步声接近,或许听到了,可是因为精神过于放松而忽略掉了。总之,在本田菊拉开门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恢复正襟危坐,仍然保持着闲散随意的样子。
本田菊有些愣神,他看到院景映衬着的中国人,那人如此平静和放松,一双裹在西裤里的长腿自然而不失优雅地伸展开来,膝盖微微弯曲,维持着最舒适的状态。本田菊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无忧无虑的人了,好像生活的痛苦从未加诸其身。日本人总是瞧不起中国人,认为中国人愚蠢而懒惰,没有尊严和意志,可以轻易地臣服,甘为供日本人踢打的狗。本田菊也有同样顽固的观念,但他现在却有些羡慕王耀,这种纯然的状态他从未体会过,他的一生都在不断地苛责自己,令自己更加强大、更加无畏,更加……不像人。
“抱歉,太失礼了!”王耀红着脸要站起来,但仍然麻痹的双腿不听使唤,他反而跌坐回去。
“不必。”本田菊制止了他,走过来半跪在王耀身边。
他离得太近了,王耀紧张地想。此时本田菊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脸,不知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本田先生?”王耀迟疑地试探。
本田樱回来了,她一拉开拉门便看到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不禁愣住了。随后,她跪在门口伏低身子,很有礼貌地轻声问:“我打扰了吗?”
本田菊回头看见自己的妻子,点点头:“进来吧。”
本田樱进来后跪在榻榻米上,小心地关上门,然后端着点心小碎步来到茶桌边,又跪地低头,双手举起托盘放到桌上,再蹭远一点,双手放在腿上,恭敬地低着头:“请用。”
“我该走了。”王耀站起来,他怕自己又会吃到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可是茶还没喝完呀,王老师?”本田樱小声提醒。
“多谢款待,但是时间真的不早了。”王耀冲本田樱笑笑,起身离开和室。
本田菊没有多做捥留:“那就不耽误耀君了。”
王耀离去后,本田菊关上拉门坐到桌边,端起妻子奉上的茶:“耀君他都说了什么?”
本田樱温顺地答道:“是,王老师说我的画技进步很快,已经和刚开始学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本田菊板起脸来:“妇道人家,学这些不过是玩的,做好家事、教育儿女才是正事!”
“是,”本田樱低垂下眉眼,“我会好好改正。”
本田樱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本田菊注意到一只剩有半杯茶的杯子,他将那杯子拿起来:“这是耀君用过的?”
“是的,王老师他刚喝了一点。”本田樱如实说。
本田菊把玩着那只杯子,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