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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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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成?”

    “这种事——两个人说了才算。”

    阮家姑娘真是野大的,终身大事也像说儿戏一般,理直气壮得叫人咋舌。他略感好笑,逼近了去看她那张一本正经的俏脸,明珠灵动,直率得可喜,乱颤的眼睫才暴露出局促不安的心境。她似一知半解,又似自这偌大天地中捉摸到自然之理,勇敢赤忱地朝前踏了一大步,他的瞻前顾后便像是变样的优柔寡断了。

    阮岑归结是知羞的,微垂了眼,耳根悄悄攀上一抹红。

    “阿阮,你引了匹狼进来,想赶跑也赶不走了。”他觉得没何可隐瞒,也不想用多余的辞藻去装饰一二。她给他的感觉是直爽的,像阵清风,不爱累赘的修辞。“我心悦你,结发合卺便是一辈子的事,绝不会有各过各的念头。你呢,可想清楚了?”

    她面上发烫,看着他笑眼里的自己脸红了一片。

    阮家姑娘就这么犯浑,把半生悲欢卖给了一个不知根底的男人。

    他没爹没娘,她孑然了四分之一的人生,两个天煞孤星的命途交缠到一起,不是逢凶化吉,就是煞气冲天。不得父母之命,不经媒妁之言,于是他俩一块过活便属无媒苟合,简直是不忠不孝的孩子在瞎闹,开初便无人看好。

    家的含义在阮岑多舛的前十几年已渐渐模糊,而辛衡给了她一个家,如此便够她欢笑后半生了。

    她体悟着他予她的参合着涩味的欢乐与诉不尽的牵肠挂肚,任意识随波逐流,像尾慵懒潜游的鱼。辛衡以温柔而强硬的姿态闯入她的生命,于是她练就的一身硬刺就忽而在他轻柔的抚摸中变得柔软无害——那是玄妙且难以言语的感悟:你漫无目的地行走于重重弥漫的山岚,好似一根随风飘散的羽毛,恐惧会落脚于何处,被挫折敲磨出独一无二的裂痕;如此惶惶难安地飘荡了不知多久,忽然有日寻到另一个缺口正好可与你契合扣牢的人,那往昔的撕裂之痛便不足挂齿。

    他问她疼不疼。

    这自小到大没呼过痛的女人,到底忍不住靠在他肩头哭了。

    后来家里添了一口。

    孩子周岁要拈周,名字还没起,说是看抓周时拿了什么物事再定。

    阮岑费尽心思搜罗了各式物品,印章、经书、算盘、钱币、珠花、文房四宝一个没落下,不经意混了把扇子进去。小娃娃也不怎么乖觉,拿起经书丢下算盘,还没在爪子上逗留少顷,又抓过那绢珠花,谁都以为这小子往后定在脂粉堆里腻歪了,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步一晃地把一角的扇子藏在怀里,咬定不放手了。

    扇子……该是个什么兆头?

    阮岑像她苦命的娘,开始犯愁了。

    辛衡心觉稀奇,揪住有扇子就是娘的儿子的胖胳膊晃晃,小狼崽咬着手指探头探脑,担心他是“虎口夺扇”来的。他揽过兀自苦恼的妻,给儿子留了个空档拉扯扇子:“就叫辛扇吧,谐音‘心善’也不错。大了要是问起来,就告诉这小没良心的是他自个起的。”

    巫伽外的世道在这几年成了只破了底的碗,本浅可见底的国运哗啦地从小孔漏得一滴不剩。辛衡不是个纯粹的教书先生,他有他的放不下,她也有她的包容与限度。

    辛衡去救素心那夜,阮岑等他等到很晚。

    她有了男人,有了孩子,有了家,便没了无所顾忌,没了洒脱泼辣。天上星子一颗接一颗亮起,低微却喧闹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扰人心烦,她拼命压抑着心头浮泛的不详联想,到三更等来了一个血人。

    “阿阮……”

    她亮了灯。

    辛衡的面上是白净的,神态疲倦,隐含苦涩——没受太重的伤。他抱着个女婴,一时慌乱,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笨手笨脚的,孩子给我。”阮岑命令道,“辛衡,你给我死到外边去。”

    辛衡没说话,身上萦绕着刺鼻的血气,还有未散的杀意。

    阮岑怕闹着两个孩子,没心思和他吵,压低声音道:“你快点滚出去,往后你走你的修罗道,我看我的孩子,我们各过——”

    她连带着孩子一起被箍在被夜风吹凉却犹为温热的胸膛前。他的心跳急促且错乱,抱得很紧,她试着推了下没成功,沾了一手濡湿的血,烫得心窝发疼。

    “求你别说那四个字。”他说,“没有下次了。”

    他的妻抖了下,然后像只温顺的羊羔那样安静。

    她的泪落在他手臂上。

    “辛衡,我不是铁打的。”

    “……我知道。”

    “……”

    “……你还是滚外边去吧,看着就来气。”

    ——

    阮岑偶尔还会追忆她少女那段时日。

    好似永远都使不完的力气,脚下生风,不多久就能闯荡完大半个村子。

    现在她得背着个家,背着沉甸甸的思量,再也不复嬉笑怒骂时光。虽然添了诸多愁绪,却酿造了一种岁月沉淀的厚实,不再是无根浮萍般漂泊天涯。

    暮色四合,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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