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二十年)
近汩溪地界,茂林郁郁,新枝错缪,似伏山魈。谢承南一骑当先为同族子弟开道,时已日薄西山,道旁人烟渐少,只余稀落门户。
这已是元昭二十年第七个不知所终的南云乡人了。
或闻南云乡民入林采药而杳无踪迹,多为窭者,子息凋敝;兼林有毒瘴,夺人生命于弹指,故也无人挂心。元昭二十年岁首,有野人以一少妇为生祭——此南疆妖妇,必与前事关涉。谢家始目为大患,派谢承南与数名同辈族亲赴汩溪一带查探。
他边行边思,乍见天际昏沉,勒紧缰绳与同族道:“时辰不早,我等还是先回去——”
“回去?”
这两字应得阴阳怪气,透着一股乖戾。
谢承南忧心忡忡,浑然不察:“已近南疆,夜行恐生事端。”
他身后诸人驱马上前,团团将他围住,马蹄声中间杂冷锋出鞘时的“铮铮”声:“回去?当然是要回去的,可不是同你一道回去。你也知道,这儿离南疆很近了……”
“和他废话什么,动手!”
一剑从后贯穿谢承南右臂,他被剑气冲得撞上鬃毛,勉力侧头避过左方的冷箭,飞快左手抽剑一挡。方欲以匕首刺马冲出重围,却见前方已有绊马索相侯,他咬牙借力一蹬跃下:“你们!竟是个个有备而来?……为什么?”
“谢承南,承南两个字是个什么意思,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什么任人唯贤哪?不就是投了个好胎?木讷无用,凭什么坐在我们头上?”
“这可是南疆,有去无回的好地方,杀了你,谁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好!”谢承南顾不得抹面上溅的鲜血,剑光一如奔星,横扫四方,“我便叫你们看看,谢承南是‘凭什么坐在你们头上’!”
以寡敌众,更失先机;同出一门,年岁相近,他的剑术也不过比他们精纯一截。拖一条半废的臂膀使剑等同于举一颗实心老木舞勺,非夸娥氏不可为,谢承南借坐骑躯干险险躲开杀招,剑刃直接削去一只马耳,不由心想大话实在放得太早。
他们却也不赶着杀他,狸牲逗鼠般专拣旁处刺戳,显然是蓄谋已久的羞辱。还有几个“思深忧远”的“互相帮扶”,左掐右捏,你甩我一鞭我还你一剑,假造是南疆恶人做的好事,令他叹为观止。
南疆人要杀他,只会用毒——
但这也说早了。
约莫是这出马鸣、剑吟、杀声混淆的桥段招人嫌弃,杵在道旁的那户人家被吵得烦不胜烦,不夺响木,改用酒坛,接连两只飞来砸中三四个同门,连他这个没被砸中的都有些发懵。
“就这点斤两,还想借刀杀人?”半路杀来的“程咬金”砸上了瘾,一不小心糟蹋了一只还装着酒的坛子,甚为气恼地啧了声,“你爹娘没教过你,脏了别人的屋前地会遭报应?”
万千重邪门歪道,抵不过“酒从天降”。有一个连酒气都没熬过,前后晃两下醉倒了。谢承南一步三摇挪过去,果断刺死这只醉鬼,回身反扑。
来人砸完坛子便不再插手,支头看煮豆燃萁,身披素华,冷冷清清。
须臾,谢承南拄剑从尸堆里立起来。他中了二十来剑,数左腹那处刀创最深,他的血、别人的血浸了满身,十足凄惨。眼神却似大漠孤狼,沿面下滑的血流则如狼群赠予的爪痕,刨碎养尊处优的躯壳,钩出凶戾得漂亮的杀性。
他勒紧绑束创口的布条,还未言谢就先精疲力竭地跪了下去。渐近的人影在眼皮间拉作一线,他仰首而观,唯见星与月。
那女人凉凉道:“毋须言谢,我只是看不得一群酒囊饭袋耀武扬威,小人行径,委实难看。”阎王要是不收你,每年赔我三坛酒就是了。”
谢她吉言,阎王没收他。
——
这方卡在南云、南疆夹缝中的居所,其布置陈设同落脚处一般不合规矩。折屏一扇,罗汉床一方,俨然精舍;而床侧厝疑似傩戏用的面具一张,弯刀一对,墙上挂有草书一幅,龙飞蛇行,上书“不伦不类”。
谢承南正对着“不伦不类”坐起,心想主人还颇具自知之明。
主人正在外间饮酒,青带束发,同色襦裙,似自重山叠翠中剪下的碧影。她犹自箕坐,一瞥未赏:“少爷的命,穷人的骨,你倒挺有意思的。”
谢承南眉头一跳:“这回相助,又要抵几坛酒?”
主人折身与他照面,只手抛着一枚玉佩:“你怎知我不是要杀人越货?”她煞有介事地佯作沉吟,“或是挟恩图报,以小谋大?”
这女子明珠曼睩,姿容华研,声若幽泉泠泠,连挖苦人都能叫对方觉得理所应当。
谢承南不卑不亢:“姑娘不是这等人,于姑娘而言,在下的命还比不上几两黄汤。”
“姑娘来姑娘去,我嫌累得慌。叫我阿繁。”
“阿繁姑娘。”他“从善如流”,“你救在下一命,自当涌泉相报,但那枚玉佩可否还给在下?”
“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