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驻扎在城外,薛远带着拓印下来的河道图造访了府衙。他想帮我找到莫须有的来处,也顺带捎上了我。
人果然善于适应,我起初还会找墙上的电灯开关,现在已经学会摸黑点灯。只是每次醒来时总希望看见自家熟悉的天花板,但一睁眼便落空。
目前看来归家无望,我得先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用来认字的医书是从袁大夫那儿借来的,他夸我悟性好、学得快,一副很欣慰的样子。我心虚地微笑,在心底默然回答,有没有可能,我本来就具备一定的文化基础呢。
不过这文化基础在老祖宗的智慧面前的确算不上什么,很多都需要我从零开始。想当初经济来源稳定之后我就躺了,像渡过九九八十一难直接成佛,没想到如今又要开始为了生存拼命求知,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幸好眼前有一个薛远,不至于真的浸入式重新体验青春期的苦暗。
薛远大概也在自渡难关,我见过他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是什么模样,便能看出此时他脸上难见真实的笑意,待人接物时的微笑大概只是出于礼节。
袁大夫忽然出声:“你总盯着他做什么?”
我被抓了个正着,吓得在纸上撇出一条墨痕,紧急找出一个话头:“侯爷他没什么大人物的做派。”
袁大夫听了,捋了一把花白胡须,悠悠道:“他自小上天下地到处跑,比平常人家的孩子还要野,跟皮猴似的,侯府几重院墙都关不住,如今这模样算端着了。”
原来这位是看着薛远长大的。薛远的童年被他描述得生动又可爱,我却转念想到别的,顿时敛了笑意,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如今这样,是因为老侯爷……”
是因为他父母双双故去,偌大一个侯府只剩他一人,他不能再当无忧无虑的小孩。
“你听说过?”袁大夫瞥我一眼,转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叹,“是啊。”
叹息消散在淡薄的药香与墨香中,没人再说话。
先前送去的河道图似乎派上大用,太守轻松了许多,晚间在后邸设宴,邀了薛远。
我吃过晚饭往自己的住处走,与两个家仆擦肩而过,听见他们语气焦急:“老爷又喝多了!”
我脚步一顿。据说古代的酒度数比较低,但我不知道薛远酒量有多少,他会不会也喝醉了?犹豫了几秒,我调转方向,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酒宴已经散了,杯盘凌乱,坐榻空荡,到处不见薛远。
太守的确喝高了,摇摇欲倒,两眼发蒙,一把抓住来扶他的家仆,不知把对方当成了谁,打着酒嗝语重心长道:“西戎人贪婪,不会善罢甘休。”
“这笔账迟早要算,新帝不像先帝那般……”他拍着家仆的肩膀,可能自以为声音压低了,其实我离得不近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家仆脸上刷白,赶忙招呼着另一人把自家老爷架走。
人都被扛走了,还能听见一吟三叹绕梁不绝:“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啊!”
我默默走远,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天色已暗,古代住宅回廊九曲连通,我绕来绕去,走到一处开阔地。眼前一排草靶,这里大概是演武场,没等我往别处张望,便听见凌厉的破风声袭来,紧接着是箭头扎入靶心的闷响。
随即又是一箭,又是稳准狠地命中红心。我循着箭来的方向抬眼远望,暮色四合,昏沉天幕下,青黑耸起的瓦顶上坐着一人。
果然是他。
薛远上辈子可能是翱翔天际的鹏鸟,所以总爱栖在高处。只可惜自由的羽翼被迫弯折,天地为笼,尘世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让他停驻。
他也看见了我,站起来从上轻盈跃下,几步就到了我的面前,目光清亮,大概没喝多少酒,眼中的郁色掩去之前被我捕捉,轻易便知道他方才一个人时情绪不好。
二十三岁的薛远滴水不漏,十五岁的薛远仍有破绽。方才那太守义愤填膺口无遮拦的样子,指不定在他面前说了多少。当前局势对他而言既是家仇又是国恨,一股脑抵到眼前,换我也会食不下咽。
他听我说从酒宴那边过来,问道:“宴席散了?”
“嗯,太守胡言乱语酒气熏天的,被人四脚朝天地扛走了。”
薛远一笑:“那可是太守大人,你背地里就这么说他。”
我也露出微笑:“我说的是实话,反正也没被旁人听见。”
别说是太守了,哪怕是皇帝,我这个现代人也没太多敬畏之心。然而不论态度如何,还是得遵守这边的社会规则,毕竟我不嫌命长。只是薛远不一样,虽然他现在不认识我,我依旧把他当作自己人。
幸好薛远也不是讲究俗礼的人,一笑便过,见我打量他手里的弓箭,拿起来扬了扬:“你会这个吗?”
我连忙摇头,这把弓通体乌黑雕纹,比一臂还长,看起来价值不菲,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好奇,伸手递过来:“要不试试?”
长弓握在手中,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