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流火七月,京中急令,大军开拔向西。
一路上果然艰苦又枯燥,没有现代电器的夜晚显得格外长,但月光也倍加明亮,经常能看到完整的银河,满天纷繁璀璨,如银似练,垂临着滔滔流水或是山野丘陵。
行军速度很快,薛远领着前锋部队更是一马当先,势如破竹。我显然没有上阵杀敌的能耐,依旧跟着袁大夫,身边多是负责后勤的厮役或者从前线下来的伤兵。
和伤兵一道而来的是雪片般的战事消息,听说薛远把敌将挑落马下,又一箭射翻对面的军旗,西戎人溃败奔逃。
我心潮澎湃地遐想了一会儿当时情状,然后继续清点计算人员物资,从前绝不会料到有一天会如此想念excel制表。
频传的捷报最能鼓舞军心,药香快要压不住浓重的血腥气,兵卒们依旧面有喜色,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再上场立功。
有人感慨:“唉,我原以为薛小将军不过借了他父亲的威名,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又有人说,“你看,我们阿玉不也年纪轻轻的,多能干,多周到。”
我保持着为病患服务的和善微笑:“不要以为拍我马屁就不用喝药了,赶紧的,凉了更苦。”
眼前这位捏着鼻子喝药去了,其他人开始讨论当前战况。
“你们说这会儿打到哪儿了?应当快到断云关了吧。”
我回想先前看过的史料,暗自对应着当前时间,出声道:“已经攻下了。”
没过一会儿,门外跑来一个小兵,兴奋道:“断云关已破!”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旁边几人目瞪口呆地看向我,我微微一笑,收好药箱起身离开,留给他们一个高深莫测的后脑勺。
薛远往后还会立下更多功劳,而此时跟随他的人并不都能亲眼看到。
先前西戎人骄矜自满,没把年少的薛远放在眼里,如今连吃败仗,有了教训也警醒起来,战局愈发激烈,伤兵接连不断地送来。
此时的医疗资源有限,束手无策的时候太多,伤口感染发炎基本等同于被判下痛苦的死缓。前一天还在与我谈笑的人,忽然便发起了令人绝望的高烧,随后面色灰白地断了气。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陌生的,熟悉的,生命如握不住的流水一般从我的手下消逝,起初我还会异想天开——哪怕有一瓶抗生素呢,很快就不再瞎想,救回来的另作安置,救不回的尽快下葬,烽火未休,过多的优柔只会绊住脚步。
后方已经如此,战场上只会更加残酷。薛远现在如何?他在做什么?在想些什么?记忆中的史料与眼前的军报都不会记载到这样详细,我只能空落落地挂念。
薛远受伤的消息在此时传来,我手上一抖,险些摔了药箱。
“臂上被流箭擦了。”袁大夫平静得多,对我说,“换药就你去吧。”
挑开帘子走入帐中时,薛远正坐在案后,脊背挺直,坐姿端正,一边胳膊吊着,另一边手里拿着文书,不知是在低头阅览还是沉思,眉头紧蹙,深黑的眸中映着烛火,安静而专注。
这样短暂的分别足够制造出微妙的陌生感,他似乎长高了些,气质也变得更加沉着,离多年后的那个他又近几分。
薛远将视线移来,看到了我,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你瘦了。”
是吗?我自己都没发觉。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袁大夫让我来换药。”
他点了点头,示意我在案边坐下。
一圈圈绷带揭下,药香与血味愈发明显,随即露出两道猩红狰狞的伤口,在光下显得过分清晰。我这段时间见多了更惨更夸张的伤势,仍然觉得揪心。
我扶着他的手臂,认认真真、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检查,万幸没有发现化脓感染的迹象。换药的步骤早已熟练,此刻动作放得更轻更慢了些。
一般人这时总会喊几声疼,薛远却仿佛毫无知觉,若不是周围太过安静,都听不出他的呼吸重了几分。他一声不吭的,先是重新拿起文书要看,又似乎还是觉得打扰,干脆把手中东西放下,转而注视着近处的我。
换药完成,我长舒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问道:“不疼吗?”
“我从小舞枪弄棒,这算不上什么。”他又露出微笑,“你下手可比袁大夫轻多了。”
没等我再问什么,他继续说:“军营里是不是很苦?”
“已经习惯了。”我回答得简略。
“真的?”他这一双眼似要望进我心里,“我这点伤就叫你脸色难看成这样,成日对着那么多伤员,受得住吗?”
怎么还质疑起我的业务能力了?我的确已经习惯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处理伤亡,只是此刻见了他,心又软了回去,不太争气,没什么办法。
“我好得很呢,不信你便去问袁大夫。”我有些无奈,忽而心念转动,一个记挂许久的问题趁机脱口而出,“那你呢?你现下如何?”
他大概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