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无声,室内寂静,薛远的一声叹气格外明显。他在我面前不像起初那般正襟危坐了,此刻一手撑着脸侧一手拿着函件,眉头紧皱,很显然在发愁。
我大概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出声询问:“那剩下的三成粮草?”
薛远摇了摇头:“只说补不上……朝中主和派的声势又起,大抵是觉得这仗打够了,想要我回去。”
“那怎么行。”我跟着着急起来,“现在退兵,岂不是功亏一篑。”
战事的确消耗巨多,苦了天下百姓,可是……“至少也要打过江去,否则他们卷土重来只是时间问题。”
“嗯?你也知道?”他忽然看向我。
这视线让我从忧虑中醒过神来,噎了一下:“耳濡目染嘛,我好歹也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了。”
他似乎被激起了兴趣,继续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我望向案上平铺开来的地图,缓慢且犹豫:“他们此刻的处境应当更加艰难。但是如果等到入冬,背后的璃江上冻,不再是天险,他们的供给补上……”
薛远坐得离我更近了些,伸手点在地图上:“所以我打算带一路轻骑,趁其不备,撕开这个关口。”
我看着他所指的路径与地形,莫名地觉出几分熟悉,危机感也漫上心头:“这里地势险要,若有埋伏……”
“如果是你,会怎样设伏?”
“啊?”我像是没完成作业还被老师点到的学生,答得愈发没有底气,甚至开始动用想象力,颤颤巍巍地往地图上比划,“这样?如果援军不及时赶到,等同于瓮中捉鳖。”
一边说着,脑海中灵光一闪,捕捉到了熟悉感的源头,这是那一场战役——“当初我以为会死在那儿”,薛远那时的嗓音如一声沉重钟鸣,心脏猛地一跳,我当即噤了声。
我向面前的薛远看去,他似乎将我的话听了进去,正对着地图,垂眸深思。
我刚刚提到了什么?应不应该再说一些?这算篡改历史吗?会产生蝴蝶效应吗?还是……已经产生了?
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敢打断他的思路,最终只能保持沉默,保持透明,命运的漩涡前所未有地逼近,仿佛呼吸都应该屏住。
薛远对我这一方世界的震动一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四下悄然,烛火独自摇曳,柔而暖的光芒描画着尚有几分青涩的侧颜,点亮他漆黑的瞳眸。
我静默无声地旁观,也许是室内太过平静,又或许是最近实在太累,困意不由分说地袭来,意识如水雾一般扩散消失。
再睁眼时,我居然身处在实实在在的水雾中,到处茫茫一片,湿气相拥,遥远地传来滔滔水声。我茫然地循声望去,视线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薛远。
雾太大了,我甚至看不清他的穿着,分不清他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那个,却认定了他就是薛远。
他正往前行走,我想要追上,腿脚包裹的水汽沉重,坠得我迈不开步伐,只能出声喊他:“薛远!等等我!”这声音出奇地小,被水流声吞没殆尽,他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向前。
很快事情变得更加不对劲。薛远的道路前方,赫然横亘着一条宽阔湍急的大江,浪涛拍在岸上,像无数摔碎的珠玉。他却像失去了所有感官,毫不犹豫地继续迈步前进,与那滔滔水流越来越近。
“薛远!回来!不要走!”我心急如焚,奋力地想要走近他,想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可再声嘶力竭都是徒劳,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一片巨大的浪头拍下,我像被切断了脉搏。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后,我终于摆脱了水雾的束缚,来到岸边,心惊胆战地搜寻,白茫茫的地面上,一连串鲜红的血迹向远处延伸,格外刺目。
这斑驳的血迹出奇地长,似乎没有尽头,一个人可以流这样多的血吗?我循着它一路寻找,像走着漫无止境的弯道,愈发惴惴不安。
几乎要失去希望的时候,血迹终于出现了终点,是一个遍体鳞伤躺倒在地的人。
我连忙冲上前去将人扶起,手下的身躯已经冰冷,在看清面容的那一刻,心跳再次停止——这张脸是我自己。
我猛地睁开双眼,烛火的暖光下,薛远正低头看着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他。他热乎乎的,念了一声“阿玉”,将我彻底拽回。
勉强坐起,环顾四周,我好端端地在床榻上,一旁的薛远突然被我抓住,正眨着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睡了多久?”嗓子都有些哑。
“半个时辰不到,我把你抱进来的。”薛远回握住我的手, “做噩梦了?”
“嗯……”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这也太劲了,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我梦游凶杀现场,再来一次绝对要犯心脏病。
“我梦到你不见了。” 如同劫后余生一般,我端详着面前的薛远,反复确认他安然无恙。
他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一声:“难怪一直在喊我。”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