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月明,沙丘在月下如凝固的银色海浪,风平,浪静。
“行李没了。”沈劲松冷静陈述。
哪怕玉尘飞能说话,此时也无言以对。
他二人仓促出奔,一切辎重置之不顾,现下当然早已被埋没沙海,遍寻不到。
沈劲松见玉尘飞镇定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懊丧的神情,简直心生怜爱,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虚虚将他搂住,如轻云笼月,柔情暗渡。
玉尘飞动了动。沈劲松屏息。接着他像一只挑剔的豹子,在人肉垫子上慢吞吞腾挪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倚靠姿势。
沈劲松心花怒放,欢喜无限,嘴角扬起,笑容灿烂。
玉尘飞的头搁进沈劲松颈窝,实实在在的分量像一颗定心丸,若有若无的吐息又令沈劲松心旌摇曳。
大漠夜凉如水,四野阒寂,一只沙蝎直起身,又簌簌爬远了。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彼此暖意渐渐渗透。
他见玉尘飞并不排斥,得寸进尺地抬手抚摸他的后脑勺,柔声安慰道:“既见了城墙,想必已至西麓诸国遗址。虽不知药师国所在,但城郭建址无非依川据险。其国都名眉间城,顾名思义,应扼守南北冲要孔道。我们径往炉门山而去,不下两日应能抵达,到时再找山口”
这些道理,沈劲松知道玉尘飞必然是懂的,毕竟人家才是居无恒所因地制宜的游牧民族。但沈劲松已多年未与他闲话往日总是玉尘飞逗自己说话,如今玉尘飞已不能言,沈劲松没话也想找话说,可惜到底不是絮絮家常的主,只能硬绷绷地分析局面。
玉尘飞牵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向西南方划去。这一撇犹如掠水惊鸿,让沈劲松心湖骤起涟漪,酸痒难当之下,竟下意识蜷起拳,将他一触即离的手指攥住了。
玉尘飞吃惊地一挑眉,微露笑意,也懒得挣开了。
二人骑着骆驼往西南而去,果然两日便至炉门山下。
炉门山恰如一扇横无际涯的雄阔铁门,山色亦黎黑如铜炉内膛。
古时自炉门山脉发源数条河流,其中至为浩大者名为热恼河。虽不知具体方位,但根据记载,药师国便在丰茂沃润的热恼河沿岸建城。
但这数百年来河水早已断竭,绿洲萎缩,城郭旧址也被风蚀掩埋,只剩下一般无二的茫茫沙海。
玉尘飞翻下骆驼,仔细四顾。沈劲松问他在找什么,他迟疑片刻,以沙面为画板,画了朵小花,简约而不失丑陋。沈劲松一时不能确定这花本就生得如此自暴自弃,还是受累于画工。
但这无伤大雅!
重要的是,植被只会依水而生,即便地表河流枯竭,有植被处,必有地下河一息尚存。
于是他们就像两只饥肠辘辘的山羊,埋头刨蹄地苦苦找寻一星半点的绿色。
——其实二人倒也确实称得上忍饥挨饿,虽然就近便有肥美的骆驼?可若没了坐骑,在大漠里光靠两条腿走路,到头来还是要完蛋。
找了半天,日头都已西沉,玉尘飞忽然跪下身,扒拉出一朵绝美小花。
这花名唤锦茵,暗沁如珊瑚血色,虽然只有拇指盖大,但得稍许雨水滋润,一夜之间便能蔓延成赤焰之海,密密麻麻几无落脚之地。如此盛景一年中不过两三日,又如洪水退潮般无迹可寻。
此时是旱季,锦茵只循潜流分布。二人顺蔓摸瓜,找到一口枯井。
玉尘飞在他掌心写了个“坎”字。
所谓的坎字,正是坎儿井。坎儿井借由人工开凿的地下通渠,引暗河灌溉地上作物。千百条通渠如大地的经络,纵横交错成网。
“要下去么?”沈劲松问。玉尘飞点头。
地下水网必然经行王城,这厢进那厢出,不失为捷径。
从竖井而下,方入黑黢黢的甬道,就觉微风拂面,说明空气流通,前路必无塌陷,不由精神大振。
他们亦无火折子,与睁眼瞎无异。甬道低矮狭窄,干涸水道两岸只容一人立足,二人前后躬身疾行,忽遇陡峭下行的坡道,玉尘飞伸手扶了扶沈劲松,沈劲松顺势一把拽住他的手,哑涩道:“小飞,从方才我就想问你,”他的嗓音发颤,“你的眼睛是不是出过什么问题”
若非久盲,在密不透光的黑暗里,怎会如此机敏灵巧。
玉尘飞呼吸平缓,捏了捏沈劲松的掌心,是默认了。
“啊”实在是太痛了,五脏六腑都被揪紧,沈劲松忍不住轻呼出声。过了许久,才木然苦笑道:“幸好你现在看得到。”
这话任谁听了都觉得干巴巴的,可还能如何。
行约半日光景,听到潺潺水声,转入“主河道”。
地下水网虽已干涸泰半,但主河道依旧水流充沛。二人稍作饮水休憩,元气略复,继续下行。
甬道风声呼啸,脚边暗流湍急,跳珠倒溅,寒气劲烈。
轰射水声里,异动并不明显,仿佛有许多人牙齿打战,咯咯地连成一片,四面八方齐齐震颤,
沈劲松还待听音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