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的意识竟是随着戏子的。
在我被梁家的老爷关进柴房时,戏子正在戏班子里战战兢兢地四处打量着;在我成为梁家的二少爷,彻底脱离苦海时,戏子却还在戏班子里洒着汗。
一个名字在我脑海中跳跃着闪了过去。
凤喜儿。
凤喜儿是谁?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也不知道它究竟从何而来,待我在梦中的黑海里沉浮半晌后,眼前的画面就变成了戏子模糊的影子。
那一批被老班主买回的小童中,就数戏子年纪最大,于是他遭受的教习也是最为严苛的;这戏班子里的伶人中有一个凤喜儿,在当时已是极有名的小旦,也喜欢戏子的模样和身段,于是便在那时亲自要了他来教授,待他就如亲兄弟一般。
一地昏色灯影下,模样极美的凤喜儿顶着满头的珠翠,黛色柳眉微微挑着,一枚菱唇殷得似要滴出水来。戏子坐在镜前,而他站在戏子身后,弯下腰扶着那瘦弱的双肩,手里蘸着松烟给戏子细细地化妆。
一蓝一粉的戏服上,明亮的缀饰颇有些晃眼;然而我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蓝衣的凤喜儿直起身,捻着指唱了一段;粉衣的戏子也站起来,有些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姿势和唱腔儿。明明是动听的音调,从凤喜儿口中唱出来娇软如同莺啼,从戏子口中唱出来却晦涩如同小鸠,如此再三,实在不顺畅极了。
“哎,这么多时日我只教你唱个潘金莲,可你怎的就是这样愚笨!”凤喜儿开口,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戏子的腰。他的声音很是和煦动听,没有半分刻意做出来的威严。
年少的戏子绷紧腰板,一口银牙咬了又咬,淋漓的香汗不住地从额上滑落,坚持着去学去比划,总算是唱得像模像样了。凤喜儿悠闲地坐在旁边看他,不时拿着竹板矫正一下他的身姿,笑骂道:“好小子!这不也能成么?”
“我得唱出来。”戏子喃喃地说着,停下来略歇了歇,扬起头坚定地道,“唱出来当名旦,然后去寻我弟弟。”
凤喜儿从桌上的茶罐里捏了些茶梗放在口中咀嚼,挑着眉道:“你弟弟叫什么?”
戏子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学程。”
“那你呢?”
“我”戏子沉默下来,“我没名字了。戏子,要名字又用何用。”
“也是。你一个戏子,叫春雨便够了。”凤喜儿并未问下去,只是懒散地伸了伸腰,“说到名旦你以为名旦是好当的么?”
戏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若只会唱,不会讨好老爷,至多是个二三流的小角,永远不会被捧成名旦。”凤喜儿说着吐出嘴里的茶梗,颇为怜悯地看戏子一眼。
“老、老爷?”戏子还是一脸迷惘。凤喜儿轻笑一声,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戏子便通红着脸推开了他。“我可不愿!”戏子有些微恼,“怎会还有这样的事!”
凤喜儿瞧着戏子,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我凤喜儿是班主的宝贝疙瘩蛋,即便这样也免不得去陪些老爷,用他们的银子得些名气;而你春雨区区一块鸡肋,又怎能破例?”
戏子垂在身侧的手颤了一下。
“好罢,以后的事,以后再提。”凤喜儿忙搂着他安慰,继而又自言自语地道,“头等花衫,有我一个就够;你只管演好潘金莲便是。说不定哪天来了风流的西门大官人,倒是你这个小娘子先贴上去的。”
戏子想了想,偏头道:“然后就随他一并被那寻来的武松砍掉?”
“”凤喜儿语塞,伏在梳妆台上肩一耸一耸地大笑起来,满头珠翠也随着他的抖动摇晃着,眼神明媚的好似一汪春水。“好了,我的活宝!”凤喜儿在戏子的脸颊上亲了一记,“赶紧的去睡!哥哥明儿就教你十三咳。”
唱好了十三咳,戏子便终于演成了潘金莲。
“好极。”凤喜儿抚着他的脑袋道,“等春雨成了十三春雨,便不用我再来管教了。”
戏子不说话。
在戏外,他总是很沉默。
某日戏子作为一个小角唱完堂会戏回来,进门便看到未脱戏服的凤喜儿仰着头,正温顺地被一个年轻学生吻在怀里。
凤喜儿看到戏子,便朝他挤弄了两下眉眼,伸手吊住那学生的脖颈,和他相拥着进到了里屋去。里屋窸窸窣窣地响上一阵,悦耳的呻吟和肉体相撞的暧昧声音便传到了戏子的耳朵里。戏子慢慢地挪过去,手在那扇虚掩着的门上辗转着摸了半晌,终是没有勇气去窥一窥里面的春色,红着脸出去了。
待夜色浓时,那人终于起身走了。戏子端着一盆温水进去,恰看到凤喜儿两腿间那隐秘的春光,蹙着眉道:“凤哥,你和那人”
凤喜儿懒懒地从榻上抬起身来,露出白皙胸膛上的数个吻痕,娇美的脸上尽是情事后的红晕。“他是我新的金主,孔门这一辈最小的孔孝儒——着实对我喜爱得紧,不论唱到哪儿都得跟着,哎~”他一边说着,一边挽了挽粘在背脊上的发,任由戏子给他清理着身上的痕迹,舒服地眯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