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火把中,我和戏子躲避着土匪们交火的区域,挽着手朝山下逃。
然而这或许是太难了一些;我的脚太钝,实在跑得不快,没过多久以老九为首的匪众就发现了我和戏子,可他们吃力地迎着黑褂娘子军的攻击,无暇来捉微不足道的我们。
土枪突突地开着火,刺刀穿过人体的噗噗声也清晰地传入耳朵。黑褂黑鞋的娘子军们低着头,灵巧的身体穿梭在那些个威猛的大汉中,竟是占了上风;孔孝儒背着手站在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神色狰狞地看着她们,并未跳下去与她们亲自过手。
莫老太的人极多,娇小的女子个个扛着钢枪,三寸金莲踩在湿润的泥土里,不多时就砍倒了孔孝儒前面的一众土匪,簇拥到了他脚下的那块巨石边。
孔孝儒掏出枪朝她们扫射。
一个穿着藏青色锦褂的女子跳上去,从腰间摸出双枪就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孔孝儒便不动了。——除非天粟马角,恐怕他是再也逃脱不得。
眼前被枝叶遮挡的视野终于有开阔起来的迹象,身边的戏子却忽然停下脚步。我趔趄了一下,回头问他:“戏子,你怎么了?”
戏子不言,紧紧地盯着孔孝儒的影子。半晌,他慢慢地放开我的手,朝那些女子聚集的巨石走去。
我这才恍然想起:孔孝儒不识戏子,戏子却识得那孔孝儒。
戏子是想杀了他为凤喜儿报仇;而那决计不会是最轻易的死法。
就算这些娘子军杀了孔孝儒,他也是想上去补一补刀的罢。我看着戏子的背影,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猛然地,我的后颈被人扯了一下,一颗子弹自我脸颊边滑过,直朝着戏子打去。
顷刻间,他的手腕血流如注;而他恍若未觉,一边走,一边掏出了怀里的针盒。
扯着我的人还在使力,我吃痛地回头一看,竟是满脸鲜血的老九;他手里的短刀刚要朝着我的脖颈招呼,莫老太的娘子军便犀利地打穿了他的喉咙。
巨石上,孔孝儒和穿着藏青色锦褂的女子还在对峙着;那女子约莫四五十岁,并不很老,脸上的表情极是威严,想必就是娘子军的头目莫老太了。
“起开!”是戏子的声音。
那些娘子军被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吓住,纷纷朝戏子看来,一个个警惕地端起手里的钢枪对准了他,似是下一刻便要把他扫射成筛子。莫老太朝她们挥一挥手,她们便面面相觑地放下枪,直盯着戏子的动作。
戏子的手仍是流着血,而他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孔孝儒见莫老太迟疑,自以为得了空,阴狠地笑着使出短刀朝她的胸口招呼;莫老太冷笑一声,一手制住他的手腕,只两枪便打穿了他的脚筋。
山林里发出一声惨叫,戏子的柳眉微微蹙了一下。他攀上巨石,捻着手里的针朝两脚淋漓着鲜血的孔孝儒走去。
这是他今生杀的最后一个人。
当孔孝儒终于在他的一针针下咽气,通身再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时,他抬起头,朝树丛里躲着的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静谧又释然的微笑。
我在那一刻得知,戏子,从这时起便只是我的戏子了。
晨光终于缓慢又柔和地洒满了每个人的面庞,缓慢又柔和地,洗涤了这座染满饥民的哭号与土匪的狞笑的山林。
“自北平来?”
和煦的清风下,幽静的山间小亭里,身穿锦褂的莫老太优雅地品着手中有些粗糙的山茶,对着坐在对面的我道。
我方吃了一顿不错的杂粮粥,心满意足地拭拭嘴角,道:“是,莫夫人。”
“你看起来像个学者。”
“我是。或者说,我是个落魄的学者,早些年脱离低级趣味、却被自己心爱的革命抛弃的学者。”
“被革命抛弃?”茶碗里的茶叶已通数沉浸下去,莫老太把它放下,原本绷得紧紧的嘴角也松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道,“说说看,你看起来似乎极有故事。”
“这个新世纪的初年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我的父亲为了他的革命一走了之,我和母亲、年长几岁的兄长便相依为命。母亲死后我和兄长沦落到人牙子手里,分别被有钱的人家和戏班子买去。我运道好,自小拜师孔门,古典和儒道都略同一二,长大后便结交多地学界名流,精读共产主义理论,能译俄文原稿,会列指导提纲,敢于申讨罪孽;在笔和口的斗争中度过了二十多年,我才觉悟到革命是迷人的,也是残酷的。我渐渐在声望和权欲中沉沦,无意间招惹下了许多麻烦。这时我的兄长回来了。他已成了人人倾慕的名旦,出面帮我解决着麻烦,承担着罪孽;而我却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甚至连累他一起与自己逃离,直至逃到这个蛮荒之地。”
“兄长?”莫老太的目光瞥向刚吃饱、正枕在我的腿上睡得香甜的戏子,“是他吗?”
我轻轻颔首,伸手把他落到面颊的上的发别到耳后。“他在年少时有个恩师——也可以说是有个兄长,和那孔孝儒有一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