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春诚比严冬明要大上四岁。
严冬明记得的严春诚是学校里最笨的那个小孩,长得也最特别,还留着长长的浅棕色卷发,灰蓝色的眼睛总是因为怒火而亮亮的。严春诚不是真的笨,他很聪明,但是在一些特别的方面聪明。
他们的妈妈说过,在遇上他现在的爸爸之前,她是和一个法国男人一起过的。那个法国男人酗酒,而且喜欢对妈妈施以拳脚,却对他们的儿子严春诚特别好、特别好。
“那个变态男人喜欢你哥哥。”他们的妈妈摸着他的头发,笑着说,“所以我不喜欢你哥哥。”
严冬明想,那个法国变态是暴力狂,恋童,还喜欢混血小孩,所以他哥哥才会被妈妈讨厌了。但是没有关系,他还是喜欢他哥哥的。他喜欢他哥哥是因为他的哥哥的确招人喜欢:在学校里还不会说中文的笨拙样子多么可爱;被别人揪小辫子的时候,在课堂上跳起来就转身往别的同学脸上踢的样子又是多么可爱。严冬明还总是觉得,哥哥一方面回了家又拼了命地讨好妈妈,一方面又在学校到处惹麻烦,这样怎么能真正做到得到妈妈的心呢?
“冬明,有时候,我想,如果我长大了,可以揍妈妈一顿,或许妈妈就会喜欢我了。”
严冬明在给严春诚扎麻花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哥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爸爸以前总是打妈妈,妈妈会哭,可是到了第二天妈妈一定会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给我们做好吃的饭菜,然后摸摸我的头,说我很乖。爸爸也会笑得很开心。”
严春诚笑得很傻。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妈妈被打怕了。”严冬明并不奇怪严春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拿出发绳给严春诚绑上,“哥,你的头发又长了,都快到腰了。学校老师不警告你吗?”
“警告了。但是妈不带我出门,也不给我钱,又不给我剪头发。”
“这样挺好的。挺好看。”严冬明默默说。
严春诚又回过头来,灰蓝色的眼睛因为快乐而亮亮的,笑起来露出来一点尖尖的牙齿,很可爱。严冬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哥哥是个有缺陷的孩子,所以在其他方面他哥哥显得特别完美。他哥哥就这样天真地问他:“你刚刚说的那个,妈妈怕什么的,你在说什么?”
“我说因为那个法国变态打妈妈,所以妈妈害怕了。妈妈害怕了,所以才给你们做好吃的,才摸你的头。”严冬明还在满足地摸着严春诚的头发。
下一秒那头发就脱离了他的手。
“严冬明,你什么意思?”严春诚站在还坐在地上的他的面前,像个高大威武的巨人一般把他罩在阴影里,“你说我爸爸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被你自己骗了。我还说你爸爸是个法国变态,你爸爸喜欢的人是你,不是妈妈,所以妈妈才不喜欢你。”严冬明像是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一样,说出了这番话。
当时自己也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可以对着发怒的十二岁的哥哥说出这更进一步的挑衅的话语呢?严冬明后来想起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不止是他哥哥是有缺陷的,他也是有缺陷的。
严冬明喜欢他哥哥静静发怒的样子。
那时候严春诚紧紧盯着他,弯下腰来揪住了他的T恤衣领,咬牙切齿:“你如果再说一遍,哪怕你是我弟弟,我也会现在就把你打到哭出来。”
严冬明嗤笑出声,又重新说了一遍。
严春诚气得短短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小手握成一个颤抖的拳头直接就往严冬明脸上落下来。严冬明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挨了他哥哥打他的第一拳,把原本坐在地上的他打得受不住往后落了下去。严春诚根本就是个残忍的小孩,此时看到他弟弟被他打得躺到了地上,没有任何慌乱紧张,反而露出了一种天真无邪的兴奋笑容。
“冬明!”严春诚用满含笑意的声音喊着严冬明的名字,向弟弟伸出手,“后悔了没?”
虚情假意。严冬明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盯着他哥哥。他握住了那只手,然后猛地一拉,把措手不及的严春诚拉得摔了下来,自己快速地往旁边闪开。
“严冬明!”严春诚面朝下摔在大理石地板上,疼得睁不开眼睛,突然感觉到有一个重量压在了自己的腰上,一惊,“你他妈要干什么?”
“哥,你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傻。”严冬明跨坐在严春诚身上,还是被打之前那副挑衅的表情,黑色的发茬沾着一点夏日的汗水,居高临下地对着严春诚说,“你干的什么都显得你很傻,比如说你来这个家都八年了居然还叫那个法国恋童癖‘爸爸’,还不知道你的‘爸爸’怎么样喜欢你,也不知道妈妈这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上你了。而且如果你打她,她只会更讨厌你。
“这么简单的道理,到了十二岁都还是搞不明白,别人都说哥哥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严冬明说着就对着严春诚的脸落下一拳。
“根本上说,会觉得给别人带来痛苦会让别人爱上你这本身就很奇怪。”严冬明看着严春诚露出一种绝望又愤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