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库尔札斯西部高地,风雪呼啸。
一个渺小的黑点在黑铁大桥上移动。那是一个徒步独行的人,手里捏着一根陆行鸟缰绳,没戴帽子,头发像雪一样白。
他跨过大桥,沿着交汇河一路北行,走得很慢,似乎漫无目的。大桥逐渐被抛在身后,远处,隐见村庄的围栏,和更高处黑色的石制尖顶建筑的轮廓,像是一间教堂。
他盯着那栋建筑看了一会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改变方向,横跨过交汇河的冰面,往那里走去,身后留下一串等距的脚印。
那脚印很快被新雪淹没了。
叩叩。
两声叩门声,等待几秒后,又敲了三下。
声音把约书亚祭司惊醒,他坐起来,掀开被子,光脚踩进皮鞋里,披上大衣,匆匆上楼开门。
风雪从门缝里灌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陌生人的气息,陆行鸟绒羽的味道混着彻骨的寒气。“这是间教堂吗?”那人说,“我想要杯水。”
约书亚愣了一下,侧身让他进屋,合上木门。
这是一间破旧而方正的小礼拜堂,两面镶嵌以钴蓝为主色的花窗,六排长椅被一张看不出颜色的长地毯分隔开。墙面是石制的,典型的伊修加德建筑,里面埋着烟道,因此室内很温暖。
陌生人用手掸掸肩头的落雪,说了一句:“感谢。”他的声音低沉,是个青年男人,嘴的位置大约和约书亚眉毛齐平,身材在普遍高挑的精灵族里也算得上高个子。
“现在几点了?”约书亚问。
“我不知道,”男人说,“天黑很久了。”
“你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陌生人的口音听起来不像伊修加德人,用词简短,缺乏恭敬,似乎没有主动自我介绍的意思。他长久地一言不发,呼吸很轻,几乎像是整个人融化在空气里。
这怕是个亡命之徒,约书亚想。始终没有松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是这里的祭司约书亚。”约书亚自我介绍。他的声音很低、很轻,说到自己的名字时,带着微微震颤的小舌音。
“教堂里只有些零钱,修女嬷嬷们都回家了,晚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的眼睛看不见,但给你倒杯水还是做得到的,请坐吧。”
约书亚祭司看起来和皇都那些光鲜的皇都祭司不一样,身上的粗棉布衬衣因为洗得太多,袖口磨得毛毛的,皮鞋也很旧,鞋面折痕深得凹下去。他身上传来一种肥皂和硫磺的气味,很少有人会这么像刚洗过澡的样子。
男人坐在长椅上,约书亚给他端来一杯热水,杯底黑糊糊的,仔细一看,里面沉着一撮没完全泡开的茶叶,散发出甘菊的清苦。
“感激不尽,神父。”
男人双手捧着杯子,热意穿透手套,传入掌心。他抬起头,肆意打量面前这个疲倦的圣职者,这种具有侵略性的视线落在别人身上也许会挑起争斗,可面前的祭司却平静地任人凝视着,哪怕在他脸前抽出匕首,他的眼珠也没有多转一下。
他的右眼是蓝色,左眼则是泛灰的浅蓝,一道伤痕竖着划下来,切断了他的左眉,直穿到面颊。大概就是这个让他成了瞎子。
男人若无其事地收回匕首,将手上的缰绳递过去:“我想把这个扔掉,不知道能扔在哪里。”
约书亚摸到了他递来的缰绳。绳索断了,截面很粗糙,像硬挣挣断的;绳上有一段质地脆硬,一捏就发出细碎的咔咔声,也许是被吹干了的血。难怪陌生人没有提起安顿陆行鸟的事,“你的陆行鸟被魔物叼走了?”
男人应下了这个解释:“它死了。”
“哈罗妮保佑。你怎么样?”
“不会死在这儿,”男人说,“我叫辛斯赫尔。”
“辛斯赫尔。”约书亚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古怪。
“怎么了?”
“你是外地人吧。”
“是的。”
“你的名字在我们的语言里听起来含义不好,”约书亚说,“像是‘不详’的意思。无意冒犯。”
辛斯赫尔弯起嘴角,想起约书亚看不见,又开口说:“难怪。自从来了伊修加德,一切都不顺利。”
“你怎么会来隼巢?这可是离皇都很远的地方。”
“我在忘忧骑士亭听人说,往隼巢深处走,能看见被冻在河心的船。”
“你说的应该是北星号,”约书亚说,“还要再往北去才能看见。这么说,你是一个旅人?”
“准确来说是冒险者,我四处游历。”
约书亚放松了些,倚在讲台侧面:“在陌生的郊外夜行很危险,先生,你恐怕得在这里留宿了。我明天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进城,让你搭一程陆行鸟。”
“你真是太好了,”辛斯赫尔起身,把杯子轻轻放在讲台上,“我可以睡在椅子上吗?地上很冷。”
“可以,”约书亚说,“我给你搬一床被子。”
“神父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