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詹姆斯,你死了。你死的第一年,人们正在以光速遗忘你,但安东尼的日子并不好过,你的哥哥也是。你像是一道横亘在前胸的流脓伤口,不足以致命,但是难以愈合的疼痛使得他们两个没法不去想起你。
情人节的时候,从健身房出来的安东尼在路过花店时买了单支的玫瑰,到家以后又顺手插在细长颈的玻璃花瓶里——你们的合影旁。晚上他照例和朋友聚会,在霓虹彩灯光球下伴着汽笛般尖锐的乐声扭动身体。你装在金属狗牌里的骨头粉末随着他的肢体动作不住摇摆,像是在同他跳一支贴身热舞。
在音乐进行至气若游丝的尾声时,一声女人略带哭腔的惊叫响起,然后她用涂着血红色指甲的右手捂住嘴巴,扇形的假睫毛和被泪水晕开的眼线黑乎乎融在一起,她的左手手掌撑开,手指微微向上翘。跪在她身前的那个男人尽管早有准备,但在替她带戒指的时候仍旧有些紧张。他不小心刮掉了她中指指甲上嵌着的一颗水钻。而她一边在众人注视下流露出带有水分的感动惊喜神情,一边想自己今天忘记了擦那该死的护手霜。
所有人都发出欢呼声,包括安东尼;所有人都将这场求婚称为一种浪漫,包括安东尼;所有人都凑过去和这对即将修成正果的恋人合影,也包括安东尼。
如果你还活着,你也在这里。你会悄悄伏在安东尼耳边说什么?你会说,这些都是臭狗屎。
等安东尼开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这是酒鬼和毒贩的狂欢时间。他驶出市中心的时候,有个穿花衬衫的长发穷白人正醉醺醺地对着街灯的金属直杆撒尿。当看到有车路过的时候,那个人自得地抖着淅淅沥沥滴水的老二,然后对着那辆车黑乎乎的玻璃比了个中指。那穷白人的手指上还有残留的尿液,不过似乎对他而言只有这种脏兮兮的手指才能清楚地表达出对工业革命恶果的蔑视。
你的安东尼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看到那个醉鬼,没有看到飞溅的尿液,没有看见裸露的生殖器也没有看见那根怒气昂昂的中指。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做呢?你会在车里捧腹大笑,你会像是看到侏罗纪恐龙一样惊奇,你会说怎么现在还有见鬼的嬉皮士,然后你会拉下车窗对那个人大喊:“操他的政府。”
或者,也许你会喊:“要做爱,不要战争。”
反正你喊得出口。
回到家以后,安东尼先是冲洗掉聚会上指甲片被刮掉一颗水钻的浪漫气味,然后又用蜜蜡清理掉腋毛和胸毛,他还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他剪脚趾甲的时候坐在冰凉的马桶盖上,滑稽地抱住一只脚,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使用脚趾甲刀和锉刀。打理好他自己以后,他还是没有睡意。于是,他开始整理他度假的行李。而他去意大利的行程定在他妈的五个月之后。
他终究无法向许普诺斯妥协。这是他失去你的第一个情人节,他本打算一觉睡过去。但是今天你就像是那种能在锁孔里钻出钻进的幽灵,你无处不在。你的男朋友从穿衣柜底部拿出一只镁铝合金制的化妆箱似的盒子,输入你的生日日期。金属盒应声打开,这里面藏着你的手写卡片、手写信和厚厚一沓照片。
你的男朋友把内容物摊在床上,细细读着那些他百看不厌的字迹。回忆像海啸一样将他吞没。如果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要坚强,那他准会给你几拳。
其中一张纪念卡片上写着——
“宝贝。如你所知,我讨厌节日。节日是人们习惯性盲从的规则,一旦你将你自己融于此,你就变成了服从日历上的秩序的一部分。我最讨厌这个节日,它不过是虚假的、做作的仪式。到处都是鲜花和巧克力,所有的情侣们仿佛在只在这一天最爱彼此。就像每个人好像只在母亲节那一天最爱他们的妈妈一样,尽管那一天他们的妈妈还是得替那帮青春期小混蛋们收拾房间和洗衣服。但是,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对你说我永远爱你的机会。我只送你一朵玫瑰,因为我希望显得‘有品’。”
在你写完这张卡片的同时,你远在长岛的母亲觉得槽牙牙根泛酸,这让她皱着眉头狠狠嘬了一下右腮内侧的嫩肉。
那一段话安东尼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尽管除了那句“我永远爱你”之外,他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
随着与你分离的时间越拉越长,安东尼一开始时的愤怒和痛苦慢慢淡化,那个名为“想念”的熔岩一般烫嘴的词汇孤零零的伫立在他心底。
那只今天买回来静置在瓶中的玫瑰像是海啸时四溅的冰凉浪花。它是回忆的触发器。
你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你就送了安东尼一朵玫瑰。鉴于你性格中难以抹去的愤世嫉俗,其实安东尼并不打算过这个据你所说“因金钱至上而万分恶俗”的节日。
当时你们已经在一起十一个月了,彼此磨合得相当的好。他刚刚搬去你的公寓不到半个月,你养了一年的一对黑色拉布拉多就已经像你爱他一样爱他了。在这半个月你们还吵了一架,理由无非是他还是希望你能干点儿别的。换句话说,即使他知道你的阴茎、你的屁眼和你的身体就是你的谋生工具,他还是希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