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外表破败,内里却不像闻澜想象的那么不堪,有点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意思。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烛香,柔软的地毯上有巨大华丽的图案,暗红色帷幕垂在墙边,沙似的暗纹缓缓流动。宽阔的大厅空洞而庄严,像一头垂首雄狮,静穆地匍匐在她的眼前。
闻澜看了看自己脚上落了灰的帆布鞋,犹豫着站在门口。
厄里尔俯身放下行李箱。不知何时灰扑扑的箱子焕然一新,像是被精心擦洗过。他直起腰,在没有光线照射的地方深深看着窘迫的,贪婪地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心中久违出现了恶作剧一般的快感。
一把年纪还这么低级趣味。厄里尔自我检讨,迈步走过去。
“按照礼仪,在回到城堡时管家应该跪下为主人更换衣物鞋子”厄里尔笑得轻松,昏暗的烛光为他苍白的肤色镀上一层血色,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但爱吉莉亚小姐还没有正式进行授勋仪式,就让我先偷个懒吧。”
闻澜顿了顿,轻轻抬起手搭在厄里尔平托着的掌心。就像只落魄的小猫,用尽力气保护自己仅剩的尊严。
人类的体温偏高,厄里尔掌心的手指柔软炽热,带着些紧张微凉的湿意。男人眯着眼,虚拢手指,不着痕迹地深呼吸。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厄里尔的身材高挑,比闻澜高了不少。被男人宽阔的背挡住视线,仗着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闻澜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穹顶绘着繁复的图画。由于微弱的光线,闻澜没有看清具体内容。大厅空荡荡,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诡异的酸楚感,好像这里本不应该这般冷清。
跟着厄里尔走上楼梯,扶手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闻澜恍惚间看到了一幅千军万马的长卷,金戈铁马的嘶吼席卷逼近;仔细看却依然是普通的纹路。
是搞错了什么吧,闻澜几乎绝望地想。越往深处走,她心里越升起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她不知道这是自作多情还是确有其事,但被抛弃的二十四年太过于孤独,以至于她对“家”这个字有种刻骨铭心的渴望与恐惧。
一只猫流浪惯了,风餐露宿,自由而潇洒。可被囚禁在精致躯壳中的,依然是二十多年前,因为饥饿和殴打而悲伤哭泣的女孩。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古人诚不欺我,闻澜默默想。如果没有这份莫名其妙的归属感,被认清自己不是真货时,离开的也许会更洒脱。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因为畸形的身体而被抛弃的怪物而已。
古堡到底年久失修,大厅光鲜亮丽,里面的回廊灰败了许多,露出了一副和初见时摇摇欲坠的外表相匹配的事实。蜡烛越来越少,光晕也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没有蜡烛,黑暗如潮水吞没了二人。
闻澜跟在厄里尔身后安静地走,帆布鞋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她身前的男人一身黑,似乎与夜晚融为一体;耳坠却在黑暗中闪烁着金光。由于什么也看不到,闻澜只能紧盯着那耳坠,几乎在视网膜中烙下一个印。
厄里尔给闻澜的感觉依然危险,但不知为什么,她坚信男人不会伤害她。也许是那张画皮上温柔而专注的目光,让她不由得相信,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的真实。
她不愿再深入下去,生怕被感性的火焰吞没。
闻澜停下脚步,生硬地开口:
“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吗?”
语言到底陌生。即使闻澜学的快,口音依然有些生涩。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打心眼里后悔贸然开口。
厄里尔把手搭在一扇门上,停步看向闻澜。黑暗对他来说更得心应手,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闻澜,欣赏少女脸上迟疑戒备的神情。
瞧瞧,他想,无不骄傲地。即使在枯燥无味的世界长大的莱夫霍斯特,也保持了身为贵族的敏锐。美丽又警觉的爱吉莉亚,他的爱吉莉亚。
“不急。你远道而归,一路奔波,沾了一身蒙尘明珠的味道”厄里尔慢条斯理地推开门,月白色光华如水般从门缝洒落。“先梳洗一下吧。”
没等闻澜争辩,厄里尔温柔却不容置喙地托着她的背把她塞进房间。少女惊慌地握住门把手,莹绿色光晕幽幽荡开。繁复华丽的法阵一瞬即隐,魔力在其中欢快流动。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应急衣物在矮榻上,改日再征召裁缝为您定做。三刻后结界会失效,这之前请好好休息。”
“贵族的第一课,无论何时都要保持高贵优雅的形象。”
脚步声渐远,闻澜惊慌地拍门甚至高喊厄里尔的名字,只激起门板上魔术回路的明暗闪烁。她挣扎了半天,不得已接受了打不开门的现实,认命似的放开把手,转身打量起被塞入的房间。
房间很大,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馨香。墙壁上嵌着雕像,手中托着莹润的光点。整个房间呈半拱形,穹顶绘着森林山泉,一个金发女人怀抱黑色的羊,在瀑布下沐浴光辉。
落地窗极大,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