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邓沐柠去玄关我们都没再有什么交流。她低头换鞋,我替她拿教辅资料,彼此相顾无言。
我对于冷场适应良好,不代表我不会因一句表达错意的话感到后悔。
比如此刻我就已经无比懊恼于自己刚脱口而出的那句“你太粘人”,盯着墙边邓沐柠浸在暖黄灯光摇曳的影子,脑里组织出数百条道歉格式到头来一句也没用上。
我猜不到邓沐柠在难得沉默中想了什么,但至少、或许她没有生我的气,到了门外临走前还若无其事问我明天早上要吃蒸饺还是油条。
我把嘴边话咽下,眼神只得放在她新买的球鞋上,好会儿才干巴巴选了蒸饺。
“那要芹菜饺还是玉米饺。”
故意的,她知道我从来不吃芹菜。
我垂头道:“......那就芹菜饺咯。”
很轻的笑声。
抬眼是邓沐柠伸过来的小臂。袖子照例挽到胳膊肘,肌肉线条细腻明晰。
她接过书,揉了把我脑袋,转身上楼梯回家。
我留在门口恍了会儿神,待脚步声末了才转身进屋去浴室淋浴,任水流打在我身上洗去拖拽我一天的疲惫。裹着热气钻进被窝只要什么都不想就能很快入眠,可这晚依旧夜长梦多。
第二天早上起了些风,挤进窗缝把挂着那串邓沐柠用口服液玻璃瓶做的风铃拍得叮铃叫,代替闹钟把我吵醒。迷迷瞪瞪刚睁开眼门铃就响了,等我懵然套好衣服去开门,除了放在酸奶箱里的早点一个人影都没有。
溜得还挺急。
我快步走去阳台,视野捕捉到下面道上正推着自行车往外走那人:“喂——你骑车注意点!”
她转头过来的笑容虽是距离太远也看得清楚。我目送她成了个小点,回来洗漱完坐去客厅吃早餐依习惯打开早间新闻。
性别平权话题翻来覆去成为社会焦点,这段时间就针对网络上爆料某些单位为设障并存在隐性霸凌现象进行讨论,我嘴里嚼着甜滋滋的玉米饺,目睹电视上男背对镜头泫然欲泣讲述被同事语言暴力的经历,心中竟也没起什么波澜。
说麻木有些冷血,可说到底现状也不是靠发声进行报道呼吁就能轻易改变。
我想到自己。
实际上在十二岁临近分化前,在预测中得知我第二性别的那一刻我非常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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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我没想笃定我会分化成什么,但第一性别在先我无法接受我会在未来替他人生育,更知道在这个主导的社会我身为一名预备的会遇到更多我没法肖想的糟糕状况。
我可能会被歧视欺凌,被其他性别的同学在背后议论,更因为特殊体质我会被差别对待。
我不能决定自己的性别。完全不能。
那时在同龄人中向来早熟稳重的我,觉得自己彻底完了。
我父母给我提前请了分化假,让我安心在家渡过初次发情热。我在症状出现前仿佛抑郁般食不下咽,医生叮嘱我也心不在焉,大有心灰意冷任现实宰割的倾向。而我爸妈不善与我交谈,抽空回家照看我已经难得,面对我在分化前一蹶不振的模样也只能以学术式的口吻安慰我,我母亲身为女亦是如此。
我放弃跟任何人沟通,躺上床就像安静等死。
随之迎接我的便是器官转化带来的剧痛与相伴的高烧。
分化前期由于激素分泌不能服用舒缓药物。
我窝在床上一身热汗,浑浑噩噩里想:是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折磨,还是每个都会?他们会有这么痛吗,我以后为某个或者生育时会有这么痛吗?
还有邓沐柠。那个跟自己长大、还没分化的家伙。]
不管她以后会分化成什么,我只在想当我回去就已经是个时她会怎样看我。
我没意识到我一旦起这是件丢脸事情的念头,便也无形在歧视自己的性别。
待一两天后到了中期,我吃过药后下体撕裂的疼痛减缓,身上灼热未消,脑袋被烧到晕沉除了吃营养液就没在清醒时见到人脸几面,最后当我刚熬过分化期从梦魇里挣扎出来,邓沐柠的脸庞首先出现在模糊视线,我很惊讶。
十二岁的邓沐柠那个时候朝我咧了嘴笑,眉头却紧皱在一处,表情纠结的有几分滑稽。
说来好笑,一个新晋的男孩和没分化的小女孩就这么在床头进行了数分钟的干瞪眼。
直到我怀疑我再不开口说话她真要滴眼泪在我脸上,我有些尴尬又虚弱地说:“嗨。”
“小黑。”她轻轻回我,好似声音大点会把我震碎。“你刚看上去像要死了。”
中了邪,这人从小爱说怪话,我听到却也鼻头跟着酸了。
“我也以为我快死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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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你疼吗?”她来摸我被子里的手,手指勾了勾掌心肉,在她看来我哪里都碰不得。
我其实已经不疼了,但这不正证明我分化结束了吗。
我不太清楚身体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