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出云次日醒来,忆起昨夜荒唐,又羞又臊,又恼又恨,念及自己同无尘讲那诸般大逆不道的浑话,更是恨不能咬舌自尽。无尘却若无其事,照例拿了扫帚来出云院中打扫落花,出云却含羞带怯,不敢见他,紧闭了窗棂,不曾同他问好。无尘扫净了小院,轻轻一笑,走上前去,以指轻叩窗沿,清朗道:“云小公子。”便听室内咣当一声巨响,似是那小小少年惊慌失措,卷着被子从榻上滚下来了。无尘又道:“身子好些了?”出云隔着窗子,微弱应道:“是多谢大师”无尘道:“那便好。”说罢,也不强求他随自己前去诵经,一人离去了。
不知是否因了无尘那泡阳精至纯至浓,倒是颇为管用,接下数天,出云倒当真再未痒过。只是羞于见人,时时躲着无尘,不敢再同他说话,心中只盼萧青云接自己下山。那夜之后,淅淅沥沥连落了数日小雨,终于一日云开雾散,天朗气清,寺中几个年青小僧相约去后山寻些草药,禀明了无尘。无尘念出云这几日均闷在房里,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好,便嘱咐了几个带着出云同去,将此事隔着窗子同出云说了。出云自是欢喜,慌忙换了件短打衣衫,好行动的,随着往深山去了。
却说汗津津走了半日,那些僧人是要寻草药的,不同出云只顾游山玩水,一行人渐渐行散了,只嘱咐出云到太阳落山前,背着夕阳往回走便回到白水寺。出云点头记下,一人在山中闲逛,倒有十分野趣。及至密林渐深,草过人腰,眼前现出一泓清澈泉水,四面青笼翠树,湖面金光粼粼,水中尺把长游鱼往来翕忽,好一处幽美静地。出云蹲下身来,撩拨着湖上水花,泼在手臂上,只觉甘甜泠冽,清透可人,心旷神怡,又伸手去捧那湖中游鱼,追逐嬉戏,好不快活。
正是自得其乐时候,沿着小溪流水,上溯源头,进之愈深,却见道旁渐渐多了株株野桃,满溪红粉零落,美极艳极,馥郁扑鼻。出云看得痴了,一时不觉已行了好远,待回过神来,见那溪流竟蜿蜒自一漆黑山洞中流出,一时也难忍好奇,袖中抽出一只火折吹燃,大着胆子向洞中走了几步。见那山洞愈进便愈宽广,及至正中,复见一泓大水潭,上方石壁凿空,天光洒落,两边密密匝匝生满桃花,许是前几天冷雨相逼,打落满池红粉,暗随春潮涨起。出云呆呆望着,脚下却突被什么物事一绊,惊呼一声,身子欹斜,脚踝一崴,火折抖落在地上。出云借着微弱火光瞧见了地上那物,花容失色,捂着小嘴,连连后退。
深山幽洞,桃花潭边,竟仆倒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长发覆面,毫无声息!
出云一双娇唇吓得煞白,抖着身子,一步步挪到男子旁边,费力将他翻过来,使他仰面躺在地上,拨开沾血长发,伸手去探他鼻息。奄奄气息仿若游丝拂在指尖,出云心下稍安,解下怀中手帕,跑到潭边浸湿了,又返回来托着这人头颅,使他枕在自己膝上,细细用水润湿他焦裂口唇。这男子身材高大,体格威猛,枕着出云膝头不一会儿,出云两条腿便麻了。只是仍擦拭着他面上鲜血,直至大略抹净了,才见这人:天庭宽阔,鼻梁高挺,浓眉方口,神色俊厉,虽双眸紧闭,却也绝非凡物。出云香馥馥的指尖抚弄他牙关,将他嘴巴撬开,才知他口中糊满鲜血,噎住喉咙。出云犹豫片刻,俯下身去,口对口吸出他嘴中血液,吐到一旁。灵巧小舌扫过男子齿列,尝到他满口腥甜,胸中隐隐反胃,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觉救人要紧。如此反复数次,将他口中淤血舔尽了,又自潭中捧来清水,一口口哺给他喝。弄了大半个时辰,那男子突地一阵剧咳,挣将起来,一把掐住出云喉咙,将他摁在身下。
分明之前还气息奄奄,一副命不久矣模样,他这手劲可是不小,捏得出云细瘦脖子咯吱作响。出云神色痛苦,拼命掰着那铁钳般大手,连喘带咳,那男子方定睛看他半刻,神色微缓,松下手来,冷冷道:“你是何人?”
出云跪在地上,缓了半刻,勉强笑道:“我是汴京中人,名唤出云,寄住在不远处白水寺中,今日随僧人上山寻些草药,见你昏迷在此,便出手相救。”
那人瞧他片刻,看他雪肤花颜,身娇体弱,又兼美目澄澈,笑容稚嫩,知他确无威胁,方“嗯”了一声,道:“你随身可有干粮?”出云捧出几块酥皮点心,男子狼吞虎咽吃了,犹嫌不够,出云却再没了。那人倒也不计较,只解了燃眉之急便可,倚着一株桃花,闭目养神。出云见他浑身上下似无外伤,猜想伤处定在心脉,须以草药好生护理,便试探道:“你名唤阿谁,却为何在此,可有亲朋?此处人迹罕至,于你养伤不利,还是尽早下山为好。”
那男子睁开一双眼睛,色如琥珀,格外明亮,恹恹答道:“我单名为曜。”又道:“我遭人追杀,不便出山。”出云见他神采英拔,不怒自威,即使缓眉和目,犹带肃杀之气,不由想起裎矢,亦是这般坚毅面容,浑然气度。便猜他或许亦是军营中人,境遇多半同自己那裎大哥相似,心中更多了无限爱怜,不由道:“那你便在此处稍歇,明日我带些药物与吃食来看你。”
曜注目他片刻,唇角一勾,徐徐道:“如此,多谢。只是莫要将我所在说与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