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仁毅醒来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医院里,只没料到是个这么破的小医院。
屋角剥落的墙皮露出一块块暗绿苔斑,细菌仿佛肉眼可见在四处飘游。
他还动不了,使劲瞪头顶的响铃,瞪得两眼发酸终于把王木珂瞪过来了,赶紧扯着破铜锣嗓子用力讲:“说…我…出差……了。”
身体知觉告诉他,中弹昏迷至少有三天了。
他怕家里那位打电话找他。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放在过去,就算他出差几个月,林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准备欢送他,那劲儿头,跟小孩收拾书包准备放暑假毫无二致——他的车子发动的声音就是狂欢的放学铃,小孩儿能立马撒丫飞奔,除非他一遍遍打电话过去,有时候连林北的影都摸不着。
可万一,林北想他了呢。
老男人那颗五彩玲珑的七窍玻璃心愈发脆弱。
王木珂给了他一个“想太多”的眼神,动作麻利地做好检查,告诉他如果今晚也能平安度过,就立刻带他转去大医院。
等王木珂匆匆出了病房,郑仁毅精神不振地仰躺在病床上发呆,隐隐觉得不对劲。
王木珂那厮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
难道是。
我熬不过今晚了?
(二)
被怀疑有鬼的人端着纱布穿过潮湿阴冷的走廊,来到了值班室前。
逼仄的办公室因一群黑西装的存在而显得异常灰暗压抑。所有人都围着墙根局促地站着,或直挺挺地坐着,门一开,七八双眼睛立刻齐刷刷投射过来,求救的光芒,几乎望眼欲穿。
“这个……老郑状态特好,身体底子倍儿棒,过了今晚就转院,保证没几天就返老还童老当益壮。”嘴上插科打诨,可王木珂杵在门口不敢进去,跟罚站一样,站得比石碑还直。
监控前的人抬眼看了他一下,点了点头,目光又沉默地回到屏幕上,看着里面似乎又睡过去的人,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紧绷的肩膀沉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房间里又恢复了可怕的安静。
这里的人,都是林北点名留下的。
郑仁毅“出差”离家的那天,临走时,这些人每一个都在场。
有保镖,有司机。
有郑仁毅十几年的战友。
和跟郑仁毅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发小。
对于当中大部分人,林北几乎都是匆匆一撇,可今天一个不差地指出来了。
王木珂正心惊肉跳地罚站,小心地打量林北神色。
七年转瞬而过,青涩早已在林北身上隐去了痕迹,变为了爱人独享的秘密。眼角眉梢多的那点淡然成熟,就像是一壶清酒,在经年累月中被宠出了醉人的风情。
王木珂常感叹于林北被老郑保护得太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那么清澈干净。殊不知林北只是看起来对一切都毫不在意,早把关于郑仁毅的一切都不动声色地看进了心里。
屋里落针可闻,王木珂连呼吸都恨不得隐形。
这时,陈晓带着两个兄弟拎着盒饭回来,千手观音似的藏在王木珂后面,也不敢进门。
那天,他们拽着郑仁毅,打断老郑跟林北的依依惜别。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定尽快把老郑还给你,保证全须全尾,风采不减当年。
可现在。
林北这是在无声地质问他们,他那个应该全须全尾的郑仁毅,哪去了?
……
良久,林北叹了口气,把门口的盒饭接过来,一份份亲手发掉。
然后捧着自己那份,坐在屏幕前发呆。
像一个沉默的黑白影子。
(三)
深夜,郑仁毅昏昏沉沉,强撑着不敢睡去。
他怕这次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北没了他不行。
不是自恋,这些年他就是往这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努力的。从冬天暖脚的被窝儿到夏天躺椅的凉席儿,从穿衣吃饭的习惯到床上做爱的小动作,他每样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拿出研究弹道导弹的劲头儿每天钻研他一个人。
他迷糊中往门口的小玻璃窗一瞥,就见到一个黑黢黢的身影闪过。
心率血压瞬间就飙了上去,周围仪器顿时一片吱哇乱叫,一群白大褂五秒内破门而入,把守在门口的人冲得看不见了。
郑仁毅使劲从人缝中望门口。
他觉得自己睡迷糊了,可就算再迷糊,他也能一眼辨出林北的身影。
那是经年累月,岁岁日日刻在心底的轮廓,是他的心尖尖儿上的肉,他连自己都舍不得碰的逆鳞。
当然除了在床上。
他几乎望穿秋水,可所有人都无暇读他那呓语般的呢喃,争分夺秒地在抢他的命。
最后还是王木珂确认郑仁毅没问题,把做完消毒的林北引过来,亲自把林北冰得发颤的手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