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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多令时隔十年后再次见到纪寒卿时,已是叱咤武林的“毒龙会”之首,而纪寒卿是他的阶下囚徒。
其夜仲秋,天上有一轮很甜、很润的月亮,月光是掺了糖粉的金屑,将负手而笑的唐公子塑成一座不坏金身。连他的志得意满此刻都是甜的,甜得令他身后的属下们人人心底发亮,脸上发光,口中含蜜。
他囚住了纪寒卿,一个可怕而可敬的老对头,这将使他的声望再上层楼。属下七嘴八舌贺喜着:“这下子姓赵的可得束手就擒了”、“只要以纪寒卿为饵,何愁‘天下盟’不破”、“终究是唐公子的‘毒龙’计,赢了赵盟主的‘天下’策”
唐多令只是听着,笑着,看似一座不动不说不欲的佛。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定力是十分令人纳罕的。然而他的身姿是如此之定,以至于属下们边说边走,一名虬髯汉已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想快跑几步进入前方的小楼沽酒,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跑,也追不上唐公子的影子。
而他的人又似入定了一般,面上傲笑,身姿平平,连衣袖都不曾拂动分毫。
旁人不懂他何以忽然如此凝定,仿佛娇娘身上压了个甩不开的酒疯汉,连喘口气都得小心翼翼,如临大敌。
只有跟在唐多令身侧三步后的一名老者、六步后的一名艳女懂得。
如果唐公子是一条待飞怒龙,他们便是最亮丽的两片龙鳞,由他们领着身后浩荡荡五湖六海三江的好汉们向面前的一座小木楼进发。
自然,他们是忠心的仆人。
老者捻了捻枯瘦的胡须(那胡须枯瘦得像一笔山水),对艳女眨了眨眼。在这一眨眼的当儿,毒龙会的两名堂主间已秘密以一切色、声、香、触,乃至吐息,交换了许多信息。
艳女按了按愤怒的胸脯(那胸脯愤怒得像一朵牡丹),对老者抿了抿唇。在这一抿唇的当儿,她那和贲张胸脯十分不相称的小腰已颤了几颤,小腰肉眼可见地更小,小得在一对愤怒乳房下无处容身。
她身后最精英的弟子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堂主在提气运功!
老者也自怀中掏出一方布帕擦汗,他的汗一颗颗都凝结如洁白盐粒,他神色不变,大汗淋漓,盐粒滚落如雪,他身后的弟子也同时惊叫出声,就像忽然间有人将十斤盐都灌入他们的身体。
方寸之间天地动,许多弟子只见眼前的小楼给一切两半,月光也给一切两半,是何等惊世功力才能将月亮像月饼一样切开?这是不是敌人有预谋的埋伏?!
然而这些来自五湖六海三江的好汉还来不及提气运功,拿刀大喝,护卫立功,便一个个倒了下去。有的人直到最后一刻仍为这“稀世奇功”而目眩神迷,却没想到:不是这月这小楼被人切开了,而是他自己被切成了齐整的两块!
唐公子忽然之间站定,拈了一个优美的指诀,定神、吐纳,微笑回身。
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人马,已是十不存八。
除却老者、艳女外,侥幸因机警幸存的人这才看清,原来通往明月小楼的这片花道下,有着数不清的暗器机关。方才唐多令已运起独门的轻身功夫,踏花如履云,两名心腹注意到主子动作,也齐齐发功自地面上平掠而过,这才没惊动暗器。
而没留神的、抑或留神但轻功不够好的,都被自地底突刺而出的锋锐扇刀片成了两半,尸身一旦完全落地,又立刻被花与叶侵溶成为一滩污泥。
月甜,花静,风香,刀光是一场诗人的惊梦。
唐多令微带赞许地对幸存者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前方离得很近的小楼:“这儿就连两位堂主也是第一次来。明月楼是喝酒的地方,醉汉来闹事得多了,娘亲当年难免多做了些准备。”
他提到“娘亲”二字时,那张年轻俊秀的容颜上满是孺慕,其神态天真得令人伤怀,伤怀自己早已不复如此天真。
但他接着袖手,落地有声道:“今晚能登上明月楼,而又能活着走出去的人,晋位香主。”
唐多令又带着三分狡黠地看了看身后心腹:“或者,会补上两位堂主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老者又开始掏出帕子擦汗,而艳女的小腰也颤栗地抖动了起来。
但他们还是跟在唐公子身后,咬着牙,提着气,一往无前地走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如是。
明月楼渐渐近在眼前,融于指尖了。
唐多令终于立在明月楼前,负手,吟诗:“有明月,怕登楼。”?
诗人怕的是离愁,江湖人却怕的是有去无回。,
这甜甜美美的月光竟是会吃人的。
一道花径,短短几里,埋下的暗器机关却比新嫁娘的青丝还多、还繁杂,唐公子带了一个浩荡阵容来提审他的大敌,但当他走到明月楼下那一扇旧木门前时,他身后只剩了七八个人。
在大敌之前消耗自己的力量,似乎不是一名成熟领袖该做的事。
但唐多令不是成熟领袖,他只是一名好玩、爱玩,更会玩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