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痊,血色未足,脸肌被月光一照,白得有似透明一般。郭靖呆呆的望着,过了良久,只见
她眉尖微蹙,眼中流出几滴泪水来。郭靖心道:“她梦中必是想到了咱俩的终身之事,莫瞧
她整日价似乎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其实心中却不快活。唉,是我累得她这般烦恼,当日
在张家口她若不遇上我,于她岂不是好?可是我呢?我又舍得撇下她吗?”一个人在梦中伤
心,一个睁着眼儿愁闷,忽听得水声响动,一艘船从上游驶了下来。郭靖心想:“这沅江之
中水急滩险,甚么船只恁地大胆,竟在黑夜行舟?”正想探头出去张望,忽听得坐船后梢上
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拍掌之声虽轻,但在静夜之中,却在江面上远远传了出去。接着听
得收帆扳桨之声,原来江心下航的船向右岸靠将过来,不多时,已与郭靖的坐船并在一起。
郭靖轻轻拍醒黄蓉,只觉船身微微一晃,忙掀起船篷向外张望,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船上跃往
来船,瞧身形正是那哑巴梢公模样。郭靖道:“我过去瞧瞧,你守在这儿。”黄蓉点了点
头。郭靖矮着身子,蹑足走到船首,见来船摇晃未定,纵身跃起,落在桅杆的横桁之上,落
点正好在那船正中,船身微微往下一沉,并未倾侧,船上各人丝毫未觉。他贴眼船篷,从缝
隙中向下瞧去,只见船舱中站着三名黑衣汉子,都是铁掌帮的装束,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头
缠青布,似是首领。郭靖身法好快,那假装哑巴的梢公虽比他先跃上来船,但此时也刚走入
船舱向那大汉躬身行礼,叫了声:“乔寨主。”那乔寨主问道:“两个小贼都在么?”梢公
道:“是。”乔寨主又问:“他们可起甚么疑心?”那梢公道:“疑心倒没有。只是两个小
贼不肯在船上饮食,做不得手脚。”乔寨主哼了一声,道:“左右叫他们在青龙滩上送命。
后日正午,你们船过青龙滩,到离滩三里的青龙集,你就折断船舵,咱们候在那里接应。”
那哑梢公应了。乔寨主又道:“这两个小贼功夫厉害得紧,可千万小心。事成之后,帮主必
有重赏。你从水里回去,别晃动船只,惊动了他们。”那梢公道:“是。乔寨主还有甚么吩
咐?”乔寨主摆摆手道:“没有了。”那梢公行礼退出,从船舷下水,悄悄游回。郭靖双足
在桅杆上一撑,回到了坐船,将听到的言语悄悄与黄蓉说了。黄蓉冷笑道:“一灯大师那里
这般的急流,咱俩也上去了,还怕甚么青龙险滩、白虎险滩?睡罢。”既知贼人阴谋,两人
反而宽怀,次日在舟中观赏风景,安心休息,晚上也不必守夜。
到第三日早晨,那梢公正要启锚开船,黄蓉道:“且慢,先把马匹放上岸去,莫在青龙
滩中翻船,送了性命。”那梢公微微变色,只是假装不懂。黄蓉双手扬起,忍不住要“说”
几句粗话骂他,桃花岛上的哑仆个个邪恶狠毒,骂人的“言语”自也不凡,黄蓉幼时学会,
其实也不明其中含意,这时她左手两指刚围成圆圈,终觉不雅,格格几声轻笑,放下手来,
自与郭靖牵马上岸。郭靖忽道:“蓉儿,别跟他们闹着玩了。咱们从这里弃船乘马就是
啦。”黄蓉道:“为甚么?”郭靖道:“铁掌帮阴险小人,何必跟他们计较?咱俩只要太太
平平的厮守在一起,比甚么都强。”黄蓉道:“难道咱俩当真能太太平平的厮守一辈子?”
郭靖默然,眼见黄蓉松开小红马的缰绳,指着向北的途径。那小红马甚有灵性,数次离开主
人,这时知道主人又要暂离,当下更不迟疑,放开足步向北奔去,片刻间没了踪影。黄蓉拍
手道:“上船去罢。”郭靖道:“你身子尚未复原,何必定要干冒危险?”黄蓉道:“你不
来就算了。”自行走下江边斜坡,上了乌篷船。郭靖无奈,只得跟着上船。黄蓉笑道:“傻
哥哥,咱们此刻在一起多些希奇古怪的经历,日后分开了,便多有点事情回想,岂不是
好?”郭靖道:“咱们日后难道……难道当真非分开不可?”黄蓉凝视着他脸不答。郭靖心
头一片茫然,当时在牛家村一时意气,答应了拖雷要娶华筝,此后才体会到其中的伤痛惨
酷。
又驶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日将当午,沅江两旁群山愈来愈是险峻,料想那青龙滩已不在
远。靖、蓉二人站在船头眺望,只见上行的船只都由人拉纤,大船的纤夫多至数十人,最小
的小船也有三四人。每名纤夫躬身弯腰,一步步的往上挨着,额头几和地面相触,在急流冲
激之下,船只竟似钉住不动一般。众纤夫都是头缠白布,上身赤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