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树下乘凉吃饭。
今天也一样。
崇岭与蹲在树下捧着碗正和邻居唠家常的中年妇女对视了两秒,然后十分灵活的在对方举起碗的瞬间闪到了一边。
碗里的饭菜在空中转了一转儿,全洒在了地上,白瓷碗在他身后摔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便听中年妇女用尖锐到炸耳的音调大喊一声:“老崇!”
崇岭眉心一跳,意识到自己前世已经听过了老爹的骂声,老妈的骂还是全新体验。
这回肯定是要吃全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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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就做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但是一个半小时后,小平房里的东西被砸了个七七八八,而尖锐的辱骂和怒吼还没结束的时候,崇岭还是忍不住心生烦躁。
武斗环节是结束了,可坐在椅子上被指着鼻子不停的辱骂,又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折磨了。
他其实从小就不懂,为什么父母会如此的瞧不起自己。
明明他已经做到了最好,放眼周围,显然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人了。为什么在他的父母面前,在他本应最亲密的人面前,却永远永远都得不到承认。
他从小就没得到过任何一点来自父母的关爱,生病了是自己扛过去的,没钱了没饭吃了是自己在小卖部早餐店里打工挣的,家长会也是自己开……
有时候崇岭也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对夫妻要生个小孩儿出来,是无聊?还是心血来潮。
他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当初没凑出打胎的钱吧。
“……早就说了,你这种人城里一大把一大把的,没什么厉害的。”老妈指着他的脑门儿:“现在倒好,还玩女人,没正形的,上那些学干什么?早些年直接跟着你爸干活还能多挣点钱!”
老爹则怒视着他:“说,到底染没染上病?”
崇岭挨了九十多分钟的精神折磨,终于是轮到他开口了。他看着眼前的父母,张了张嘴,却真心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上大学的时候,同学经常会说“好想家啊”“好想父母啊”“好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啊之类的。
上班以后,同事偶尔也会感慨一声“想家了”。
他却从没有过类似的思念的情感。
然而,此时此刻,崇岭突然发现,他现在很想回京市去。
想要见到路远琛。
崇岭笑了下。
这个表情不知怎么戳到了他爹的怒点上了,指着他鼻子就是一声吼:“你还有脸笑!”
“那些女的不是我的女朋友,而且也不只是我想和她们上床,她们也想和我上床,你们儿子我,才是被睡的那一个。”崇岭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面对眼前这对夫妇,还有什么必要呢?他笑着:“我没和她们谈恋爱,也从没有这个打算。”
“什么几把歪理!”老爹气得脸色涨红:“我打死你——”
“因为我喜欢男人。”
老爹愣住,连旁边的老妈也吃惊地怔住了。
崇岭慢慢道:“我喜欢男人,所以不可能和女人谈恋爱。”
严格来说是双性恋吧。
但崇岭也懒得解释那些无聊的东西了。
老妈先一步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你在说什么混蛋话!你这小贱种!你变态啊!”
“对,我变态。”崇岭无所谓道:“你们想闹到我公司我也无所谓,闹吧,大不了我辞职回来,天天跟在你们屁股后边宣扬,你们有个同性恋儿子,天天就喜欢和男人厮混在一起。”
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但是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变态”行为。
崇岭的这一番话,实实在在的说出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感觉,一番话下来,老爹老妈都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崇岭倒是很坦然,且很冷静:“别担心,该尽的义务我还是会尽的,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点钱。大家相安无事的继续过,这个家我也不会回了。”
“你敢回!”老爹缓过劲过来,指着他鼻子大吼:“滚!”
崇岭麻溜的滚了。
走出门,他忽然感觉身上一阵轻快,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他却觉得十分惬意,连落在身上的骄阳都分外可爱。方才混乱的时候,他被他爹打了不少下,身体难受的很,但已经无所谓了。
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崇岭发现那边捧着碗吃饭的几个大姨正盯着自己看,估计听到了什么动静。在他们这种小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儿子和老子动手,那就是不孝。
不孝就不孝吧。
崇岭拿出手机看了眼,刚到下午两点。
这会儿订票只能订到三点四十的。崇岭也不急,伸手招了辆车,去车站。
刚上车手机就响了,是老妈打来的。崇岭接了,果不其然是各种辱骂。
崇岭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挂断。
上大学的时候,甚至是刚上班的时候,他的心里都还抱有些许妄想,毕竟是骨肉血亲,总归是有那么一点亲情在的。